20.『荒草』21(1 / 1)

在听完魏辰说要和我分手之后的那个寒假,我还是照例的回家,照例的过年与照例的挨老妈的骂。禹高的假期永远不长,寒假大约也就只有一个礼拜;在这一个礼拜的每一个24小时里,我吃饭,我写作,我睡觉,我胡思乱想,简单地说,就是和我在禹高的生活没有任何两样。我常常想起魏辰。魏辰现在不是我的女友,那些个一直盘踞在我大脑里面的“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一回事呢”也就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的不安与恐惧消失了,我开始能看见我和魏辰的那几个24小时。

我和魏辰偶尔一起去禹高逼仄的食堂吃饭。魏辰通常和丁倩一起吃,我通常和杜闻刘川余灏一起吃,但总也有几次说不清为什么的,我就和魏辰坐到了一张饭桌上,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和魏辰说话。我向来喜欢吃饭时说话谈天,永远满足不了一些流传已久基本的饭桌礼仪。我给魏辰讲我新写的小说,给魏辰讲劳伦斯与米兰昆德拉;魏辰一般不怎么说话,就只是看着我,被我逗乐后笑得像一朵花儿。然后我再低下头去吃饭,饭盆里照例是两坨菜和一坨米饭,两个菜一般是红烧大肉和水煮白菜,红烧大肉照例肥多瘦少,水煮白菜照例全是帮子;但坐在魏辰身边时,这些难以被称为饭食的东西似乎就会变得好吃起来。四周仍然不停地有从长龙的顶端退下来的各色优秀学子,他们的饭盆里会比我的多出一小铁碗跟白开水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紫菜蛋花汤,汤照例随着饭盆的摇晃不停溢出,像是摇摇欲坠的手雷,随时准备炸到地上或其他优秀学子的蓝白校服上;这种仿佛空袭一般的汤滴很难躲掉,通常只有在已经落到你衣服上的时候才会被发现。我总共被炸过四次,魏辰一次也没有被炸到过。我和魏辰吃完饭后走回教室参加午自习,我们一般不害怕迟到,因为头皮锃光发亮的光头班主任通常不会出现。路过食堂门口的洗手台时,魏辰会很认真地洗一洗手,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来擦擦干净,然后趁着某个春晖的目光难以到达的拐角,用手挽住我的袖子。禹高小卖部卖的纸巾的质量没有那么好,我每次都能清楚地看到魏辰的手还是湿湿的。我说,天气真冷呀,还是我再给你捂捂手吧;然后魏辰不说话,笑着把手放进我的手里面。魏辰笑起来很好看,这点我至今都很佩服。

我和魏辰偶尔下了晚自习后一起走。魏辰通校,我住宿舍,很大程度上完全不会顺路,但魏辰还是会送我到有小超市和自助洗衣间的宿舍大楼楼下,然后目送我消失在充满难以言喻气味的男寝走廊里面。我们会在不知不觉中走到操场或是沿着教学楼绕上一圈,仿佛想刻意让时间时间变慢一点。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不陪杜闻和甘地去小超市里往姑娘多的地方使劲挤,也不陪刘川去洗衣间里面看洗完了澡下来洗衣服,头发湿漉漉批下来的姑娘们。每当这种时候,我和魏辰就沿着不再像晚自修第一节下课时那般热闹的操场走,操场照例是空荡荡的,除了月光就只有几个还在夜色中跑步的男生,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晃晃悠悠,像是一张稿纸上几个零零散散的汉字,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依旧会在几年之后,小腹隆起,变得好色且愚蠢,但现在依旧热衷于让自己的肌肉看起来更为显眼。魏辰和我并排走,我们通常都不说话,我偶尔会把手插进上衣兜里,魏辰就挽住我,让我能清楚地看见她的手。魏辰的手小而白,总会让我联想起糯米或是玉石一类的东西。魏辰走路的时候总是低着头,后面一束松松的大辫子,仿佛自带水波纹;刘海儿垂下来,把她的脸遮住,让我看不真切她的表情。我们走回到我宿舍门口的时候,魏辰就会停下来,抬起头看着我,说,关翎,我走了。然后魏辰会把挽着我的胳膊抽出来。天很冷,魏辰通常穿的很厚,但她从来不戴手套,她说戴手套影响写字。然后我会说,好吧,再见,天气真冷呀,还是我再给你捂捂手吧;然后魏辰不说话,笑着把手放进我的手里面。魏辰笑起来很好看,这点我至今都很佩服。

我和魏辰偶尔会在见不到面的时候打电话。禹高每个周六放学,在我终于坐完了颠簸两个小时的505号公交车后,我就可以回到我在越江镇的家。我爹照例已经跑了,不知道在哪;我的老妈照例正在用它地头蛇级别的领导力与关系网处理着一些我根本叫不上是谁的人的问题。我回到我的房间,我坐在我的书和我的游戏卡带中间,吸一口我的空气,感到心旷神怡。每当这种时候,魏辰会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已经安全到家了。魏辰在电话里时仿佛不容易害羞,话会变得很多,偶尔也会和我说说她除了禹高之外的生活。魏辰的爸爸是搞行政的,工作很忙,常常出差,一出差就会有很多天见不到一面;魏辰的妈妈是公司职员,工作很稳定,但也很忙,晚上通常加班到很晚才回家。魏辰说她很寂寞,丁倩家的猫生了小猫崽,她想去要一只来养,但是她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准她去。魏辰说她最近在看一本书,叫《挪威的森林》,她很喜欢里面叫做绿子的女孩子,但是她很不喜欢书里那个叫做渡边的男孩子。魏辰说她的头发养了很久很久,虽然很舍不得,但真的是太长了,还是想要去剪个短头发,清爽干净,问我怎么看;我说我觉得女孩子还是留长头发比较漂亮。魏辰说她最近在学织围巾,但是总是织错,拆了又拆,拆了好几遍还是织不好;我说没事儿,织错了就拆了重来,织围巾可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儿。魏辰说她想考去上海的大学,说她一定会好好学习争取考到上海去;我说没事儿,高考还早呢,不管你考到哪个城市,我想我应该都还是会支持你的。禹高的假期照例的短,打完几个电话就又回到了教室。魏辰重新出现在我身边的位置,变得不再像电话里面那样健谈,然后我会说,好吧,再见,天气真冷呀,还是我再给你捂捂手吧;然后魏辰不说话,笑着把手放进我的手里面。魏辰笑起来很好看,这点我至今都很佩服。

寒假很快结束,我终于又是回到了c号楼四楼c401教室的高二十三班。我回到我的座位上,身旁的位置没有人坐,像是一座很久没人打理而显得芳草萋萋的庭院。我的不安与恐惧消失了,我开始能看见我和魏辰的那几个24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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