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饭桌』24(1 / 2)

2019年6月8日,禹高,我的名字叫关翎。

高考无论如何都还是会来,来了以后也就无论如何都会结束。下午我考完英语的时候,脑海里面没有出现任何预想中的狂乱与欢欣,只是坐着。我的英语很好,从小就可以看英文原版的福尔摩斯探案集;所以在写完第二篇英语作文后,我还是空出了半个多小时,闲闲地看着窗外,没有任何想要再检查一遍试卷的想法。我的考场在c号楼四楼的c401教室,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所有人都出考场之后,不管怎么样,终归还是会热闹的。嘈杂声,带着浓烈的如释重负的兴奋与解脱。各色优秀学子们熙熙攘攘,构成一座涌出考场的人潮。所有人都踏出了教学楼,纷纷地离开了这个静待他们两天或是三年的地方,禹高的改扩建工程依然没有完结,路面挖空,可用的路道就显得狭窄,却没有人推搡,没有人争抢,禹高的优秀学子们全然没有了跑饭时候的视死如归气势。

头皮锃光发亮的班主任难得的出现了,难得的红光满面,大声地喊着“同学们,高考结束了,你们毕业了”,然后是稀稀拉拉的掌声,不过也没有人太多地回应他。所有人都很兴奋,可是却没有真正地想要欢欣地尖叫或是高声地欢呼。所有人只是理着书包,然后把写过的没写过的试卷都拉到水房里丢掉;来收废纸的阿婆乐坏了,她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废纸。

一伙人张罗着毕业聚餐,大部分是女孩子,照例的繁复而又叽叽喳喳,我没怎么在意。最后定下来去吃临平大酒店,班费还有钱,我们还可以摊账,没有任何人反对。

我现在就坐在临平大酒店包厢里那张巨大无比的圆形饭桌上,四周没有禹高逼仄的食堂里面那种琥珀一样粘稠的空气,没有不停地有从长龙的顶端退下来的各色优秀学子,没有照例随着饭盆的摇晃不停溢出的一小铁碗紫菜蛋花汤,我感到不适应。

我的左边是刘川,右边是杜闻,杜闻的右边是余灏。所有人都没有大吃,所有人都显得很有礼貌,仿佛我们不是在同一个教室待了两年而是刚认识一样。从某一个瞬间开始,所有人杯子里的液体都从饮料换成了带气的酒精溶液,然后彼此碰杯。我的记忆从这里开始变得模糊,仿佛数学课或是历史课一样,总不集中。在我的大脑被酒精淤满的几个瞬间,它开始变得像充满了气的气球,混沌沌地飞起来,浮在临平大酒店包厢里这张巨大无比的圆形饭桌上,转个圈,然后我就可以看到饭桌上的所有人,我仿佛玛雅时代的预言家,眼睛一睁一闭就可以看到饭桌上所有人的未来。

刘川在高考结束后照例大喊“完了呀又考差了”,但他确实考得很好,能读一个非常好的大学,在他剩余的人生中,应该可以成为一个干出大事的人。杜闻没有考上一本线,找了个别的学校,回去复读了,似乎再也没有曾经驻扎在他心坎上的丁倩有过任何联系;复读结束,第二年他的高考成绩奇高,在那个好的离谱的大学里面开放心坎,好让别的姑娘们住进来。余灏终于从那许多追逐他的性别女年龄十七里面找到了他最喜欢的那一个,杭州人,据说那个姑娘叫做小裴。丁倩也谈了新恋爱,在朋友圈里面大发照片,但是她的新男朋友我怎么看怎么像一只长满了浓密金色毛发的野猪,大肉手搂住丁倩细细的腰,在照片里面笑得很欠揍。杨沁还是跳舞,她跳舞的时候还是喜欢穿黑色的舞衣,我后来还是常常见她,在酒桌上或是某个想起她的瞬间。甘地去读了研究生,然后博士生,然后去从事了我叫不上名字的某个研究,我看过他和他后来的同事们拍的集体照,甘地的一头卷发和一脸痘痘乖乖地待在几件白大褂中间,看起来很显眼。徐灿去当了老师,每天在各色小孩子之间忙碌穿行,杨凯去做了警察,每天负责斗争罪恶或是调解邻里,在某一个时间我收到的红色信封上,邀请我去他们两个的婚礼。唐雯读了几年书以后就出国了,在外国的各色舞会上冒充东方美人,在朋友圈的照片里面,拿着一杆巨大的步枪,我仿佛听见她气冲斗牛的笑声与枪声共同响起。小胖子沈列还是执着地追了一段时间他热衷的那个女孩,但终究是没有成功,在后来的某一个瞬间不知所谓的找到我,和我说,关翎,你写的文章真的不错。那个很讨厌我,但我向来不知道为什么也几乎可以说得上根本不认识他的朱谙,在大学毕业以后,经历了考研和就业的双重失败,终于被车撞了。

还有司南,还有司南。

在杜闻喝到第六瓶啤酒的时候,他开始变得肿胀起来,站立不稳,面朝着我和刘川余灏,一手筷子一手酒瓶,大声地感谢这两年来住在同一个宿舍的照顾。我在杜闻即将呕吐出来的前一秒把他拉到了厕所里。临平大酒店的厕所金碧辉煌,在我的认知中好像宫殿。我把杜闻留在厕所宫殿里,自己洗了把脸,走出门去透透气。

那么一瞬间我瞥到不远的路边站着一个人,看着我,我定定神,看见一点发丝翩飞。是我预想的那一个。

“魏辰,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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