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2)

“猫”也看着他,忽然说道:“其实我忘了自己叫什么。”

悠闲的甩着尾巴,它转头望着窗外,眼神好像看的很远很远,“我是个忘记自己身份的妖怪,但妖怪的寿命不是你们人类可以企及的,叫你小东西,不算过分。”

它说的轻描淡写,分外平淡,但越是如此,李南落越是心绪难平。

要是他自己,也失了记忆,忘却那一个晚上,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但要是他真个忘记了那一切,那他还是原来的李南落吗?

哪怕那一夜的血色和恐惧再是刻骨,也是他李南落的一部分,要是忘却了所有……哪怕只是想想,他也无法接受。

妖物,原来和人,也是一样的。

银白色的长毛随风飘动,分明是猫的模样,却从它身上察觉出一种近似于“人”的味道。

善恶混杂的人,拥有爱恨情仇的人,充满欲望的人。

人是什么?妖怪又是什么?

李南落望着“猫”的目光变得复杂,低低说道:“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谢你的。”

“是你求我救你,但不会谢我?”砸吧着嘴,这猫儿妖全不在意的样子,反而嗤笑起来。

“救不救你是我的决定,又不是为了换你的一声谢,我要你那声谢又有个什么用?只有你们人,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交换。”

“饿了。”它抖了抖毛,纵身一跃,消失在窗口。

空气里只留下这句话,它是去觅食,至于它吃什么,李南落和殷迟这才面面相觑的想起来,从未见它吃过东西,除了……

“魑魅?!”他们对视着,想起那个村落里发生的事。

“它吞食魑魅,究竟是为了泄恨,还是别的?”有一只妖物在身边,李南落虽然表现的很冷静,暗中却并不敢放松警惕。

“不知少爷留意了没有,自它吞食那个魑魅,身上就有些变化,一开始它只是个能被孩童戏弄的小兽……”

“但吞吃了魑魅之后,它的伤口便全部愈合,身体也大了一些。”细细回想,李南落起身捻起床上的一撮毛发,纯白泛着银光的兽毛,隐约流转着黑色的波纹,不细看,绝不会察觉。

一开始,它身上是没有这样的黑色花纹的。

殷迟见他沉吟,板起脸说道:“少爷,你可万万不能相信那妖物的鬼话,它救你定有所图,别看它形如猫儿……”

“我知道。”李南落一咬牙,接着叹气,“我知道妖物不是善类,不会平白无故的救我,就算它要害我,我也只能冒险一试。”

他何尝不懂其中的危险,“我已经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这条命。它要是救不了,也是死路一条,与其等死,不如一搏!”

华胥国,都城粱京。

深宫大殿,滴漏轻响,雕梁画栋飞檐翘角下,一弯明月将殿内人影照的发白,六角形的香炉里烧着龙涎香,袅袅升起的那一点香,在夜色里氤氲不去。

国君魏吴央穿着玄黄色的常服,一个人对着机案上的一壶酒。

酒杯还是满的,酒壶里有温过的酒,放了好一会儿,现下也已经凉了。

魏吴央终于端起酒杯,透过大殿的正门,一双细长的凤眼望向沉沉夜色,沉吟了许久。

“南宫,你说……他应该还活着吧?”像是思量了又思量,身为国君的男人,慢慢地、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在他身后的暗影中,有人回答:“是的,陛下。”

“你确定?”国君小心翼翼的又求证了一次,杯里的酒沾湿了手指尤不自知。

“是的,陛下。探子来报,他只是受了伤,看来并没有性命之忧。”黑影里的声音,语声淡淡的。

“这只是暂时,如陛下吩咐的那样,之后……将会生不如死。”

“那就好,那就好啊。”魏吴央满足的叹了口气。

身后的黑影停顿了下,接着说道:“毕竟人人都知道,他是杀了相国的凶手,毁华胥之栋梁,该当万死。是以,追杀的人也有好几拨,只看他自己,能活下来便能如陛下所愿——”

说到这里,幽幽的语声不再往下说,似是知道殿上之人不喜他将事情说尽了。

“谁能想到,我华胥也有这一天,居然要看一个少年的选择,来决定国运……”魏吴央却自己说了下去,面色深沉,压得低低的声音里犹如叹息,听不出半点不悦。

在他背后的黑影却知道,这是陛下心里不甘至极,只是不透出来,君心难测,他既不露,作为臣子,他便也不言。

过了许久,魏吴央指着殿外,“你看这茫茫黑夜……南宫,你说,它像什么?”

“臣不知。”

“像一个无底的黑洞,能将人吞噬进去,将整个华胥国吞噬进去的黑洞!”一口饮尽杯中酒,酒盏掷地,应声而碎。

“但愿!但愿苍天保佑——让我华胥能在这危难里挺过来,别被那黑洞吞噬。”

茫茫夜色,大殿正对的那头,是遥远的雷泽国。

要不是雷泽国,华胥何至于此,一国之君,何必做出这样的选择和决定来?百姓安居,对天下局势风云变幻全不知晓,更不知道他这一国之君,竟将国运,押在了一个才十多岁的少年身上。

而另一边的少年,对此浑然不知。

山中无日月,莲花寺在山里位置处的高,从黑夜到日出,走出去就能看到云霞满天,白日里还能看到山间水雾。

隔着几重高山几座村庄的地方,山路蜿蜒。

山岩上一座寺庙伫立,大树环绕,树冠像一顶华盖,撒下的绿荫里,一人一兽席地而坐。

身后庙门开着,殿里飘来香烛味,有香客来上香还愿,在中殿的佛像面前垂首虔诚低语,叩拜不止。

“可惜那跟屁虫不在,否则定要说教。”妖怪背对庙门,有些无聊的样子。

“是吗?”少年显然不想与它多话。

“要是平时,他哪里肯答应让你出来,你是少爷没错,他可比你高壮,比你有主意些,倒是像半个主子了。”

妖怪像个真正的猫儿一样,慢悠悠的舔着毛,低垂的眉眼看不出猫儿脸上是什么神色。

李南落怎么说也是相国府出来的,即便不理朝堂的事,做官的那些官腔和说话方式也早听的熟稔,一听它这么说,就哼笑,“你是想挑拨?”

“太无趣了,找点事做。”妖怪居然也不否认,“都说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容易被人蛊惑,我只是想试试,是不是真的。”

猫儿的脑袋忽然凑近了,像是要观察他的脸色,李南落想起上回它突然露出的利齿,不着痕迹的后退。

猫儿妖却依然凑近到他耳边,毛茸茸的拂在他脸上,“你要他出去打探消息,是相信他一定会活着回来?”

他们藏身在这偏僻的寺庙里已经半月。

李南落首要目的是为了养伤,这个妖并不时常出现,只是时不时会来“探望”,也不知它用的什么办法,只要有它在的时候,他的伤就会有愈合的迹象。

身体状态稳定下来,李南落就开始考虑起别的来,趁着此地清净,他们还没被人发现,僧人不理世事,他想要殷迟出去打探消息。

但有这个来路不明的妖物在,殷迟说什么都不答应,好不容易才说动了他,出去打探半日,毕竟无头苍蝇似的逃亡不是长久之计。

以前为了保护李南落,殷迟不敢稍有分神,不敢离开太久,打探消息更是不可能,这是桩大事,华胥国上下人人都在讨论,但哪里都是道听途说,要想知道眼下的形式,可不是茶楼书馆里拉长耳朵就能听来的。

“什么意思?!”李南落听猫妖这么问,心里一紧。

“还以为你有多聪明,结果还是个娃儿,还是天真的很呢。”妖怪分明在嘲笑他,却又在他耳畔亲昵的磨蹭起来。

靠的越来越近,声调却越来越危险……

“听说他曾经是你家的侍卫,那么,这种藏在暗处的侍卫,定是有自己的一套联络方法的了,人嘛……未必都死了,怎么说他们也都在暗处。这点想必他也知道,却从没有去联系其他的人,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李南落从未想过,忽然间整个人手脚冰凉。

“想要真正的情报就只能与其他影子卫联系,但在其他影子卫眼里,殷迟所保护的是屠杀相国府的凶手、是杀父弑兄的逆子,他成了凶手的帮凶,一旦被影子卫发现,给他的还会是情报吗——”

一双猫儿眼微微转动,瞳孔竖成一道线的眸子盯着李南落的反应。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