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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进,鲜血出,干脆利落,直刺心口,没人来得及阻拦。

殷迟那口勉强咽下去的血涌到了喉头,目光发滞,“少爷?”

“你要一条命,我就——给你一条命。”李南落又去看殷迟,问他,“如果是其他人,早就死了吧,为什么……你们都要我活着……然后自己去死?”

“这一次,我不准任何人死。”他抬头对上妖怪那美丽而可怖的兽瞳,“说好的,一命换一命,我死——他活——”

妖怪看了他很久,神情分外古怪,这并不是它的本意,连它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选。

人,不都是惜命的吗?他本该杀一个影子卫,或是别的什么人,来换取殷迟活命才是。

“好,我答应你的要求。”终于,它还是点了头。

李南落放心了,拔出胸前的匕首,鲜血喷涌,缓缓倒下。

殷迟脑中一片空白,影子卫们也不禁齐齐动容,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主子”,为了保全一个护卫的命,情愿舍弃自己的命。

尽管李南落也许本就命不久矣,但殷迟难道就能多活得片刻吗?

“给他服药,稳住他的内伤,不准他死。”影五下令。

对倒在血泊中的这个不过十多岁的年轻人,连他也不由另眼相看,“只要他死了,影六你就不会自寻死路,再去对抗大内近卫,你家少爷确实了解你。”

了解到情愿自绝于此,也要让殷迟活下去。

他已经对李南落改了称呼。

影五对李南落的态度有所变化,但那又怎么样?人死了还能再活吗?殷迟像是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毫不反抗的让人往他嘴里塞了颗治疗内伤的药丸。

确实,只要李南落一死,他再也没有拼死抵抗的理由,他只要不带着沉重的内伤和人拼命,就能好好活着。

毕竟,无论影子卫还是大内近卫,他们的目标都是李南落。

而他明明是要保护他的。

殷迟握着拳,气到浑身发抖,“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影子卫?影子卫是保护主子的!不是让主子为自己去死——少爷你这么做让我如何自处?!”

殷迟以拳捶地,双目通红,却叫不回决意以命换命的少年。

影子卫们已经算是完成任务,但是没来由的,在场的人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愉悦和轻松,更没有半点大仇得报的满足,反而觉得不是滋味。

妖怪却是一切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伸出前爪,身子拉长,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凑过去闻了闻,咬起躺在血泊中的少年的后领,将他甩在背上。

“你要干什么?!”殷迟怒目而视。

“他已经死了,你管我对他干什么。”妖怪看也没看他一眼,高高跃起,在半空留下一道银白色的影子。

大内近卫已到巷口,与一道白光错身而过,为首之人似乎察觉了血腥气,倏然回头,一声大喝,一柄长枪追着白光破空而去。

没有人能躲的过这一击。

但妖怪并不是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白色身影一个转腾,身影毫不停滞,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大人!”随侍的近卫暗自震惊,刚才发生的事,还是第一次。

“李南落已死,尸首被妖物带走。”影五上前,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银色面甲之下,深沉的目光久久注视着白影离去的方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继续追击。”

李南落死了。

在殷迟,在影子卫的眼里,他必然死了。没有人能在心口被匕首刺穿的情况下活命。

但他偏偏还能知道身外之事,听见影子卫的对话,知道殷迟会活下去,知道自己被妖怪带走。

身体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分外敏锐,他能感知妖怪那身长毛的拂动,阳光下微风卷起他的衣摆,妖怪跃动的时候,强壮的四肢和皮毛下肌肉的收缩。

这就是死亡吗?他全然不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别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他被放在地上,坚硬的岩石在背脊上留下冰冷的触感。

“你还活着。”妖怪的声音回荡着,直到余音逐渐散去,李南落才渐渐明白它话里的意思。

活着?他没有死?他分明能感觉到匕首刺入心口的冰冷,那种彻骨的痛楚。

我为什么没死?他问,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才发现自己无法开口。

无法动弹,连眼皮都抬不起一下,他看不到任何,也动不了分毫,就像一具还留存着魂魄的尸体,只余下听觉。

“记得我说过,只要被蛊雕咬了,终究逃不过被蛊雕吃掉的命运吧。”在少年身边趴下,妖怪的声音四处回荡着,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只要被咬了,这就是你的死亡印记,你终将死于这块逐渐溃烂扩张的伤口,而不是死在一柄匕首之下。”

这里或许是个山洞,属于妖怪的与人类不同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响里更多了些诡异的味道。

“匕首只是死物,怎能与我们妖的力量相比,它要你逐渐痛苦而死,就容不得你死在凡铁之下……”

“现在支持你活下去的是蛊雕的妖力,让你痛苦万分,又求死不能,只能慢慢看着自己全身被伤口吞噬,最终溃烂而死。”

像是为了欣赏他听完这些话的表情,妖怪的脑袋凑了过来,近到李南落能感觉到它的呼吸,“你怕吗?”

带着笑意的话语,残留着可怕的余韵。

他想要摇头,无奈的发现自己依然动弹不得,也不知道妖怪是如何确认他的回答,自顾自又说道:“本来我以为你是个大胆的人类,居然并不怕我,不像你的跟屁虫,表面镇定,心里可是一直提防着呢,而你是真的不怕我,也许是恨我讨厌我更多一些,毕竟我可是个妖怪。”

“直到今天我终于确定,你不是不怕我,你是一直都不想活下去呀。”

嗡——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发出锐响,李南落的心脏剧烈的鼓动起来。

“总是很冷静,哪怕真的面对死亡,一点都不像少年郎,毕竟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呢,而你要和我签订契约的样子那么镇定自若,其实——那都是装的。”

“若不是装着强大,你根本活不下去,要不是有殷迟不断在前面开路,你早就厌倦了一次次逃走,无论你外在表现的有多坚强,其实你的心里一直都很想死吧?所以你才一遍遍的告诉你自己,告诉所有人,你要活下去,唯有这样你才有力气继续逃亡。”

这才是死亡的气息啊,妖怪陶醉的深吸了口气。

“为什么你分明是受害者,却要被这整个国当做凶手?每一个认识你的人,再见你都会尖叫哭喊然后拿出兵刃,谁也不相信你,谁也不想接近你,你就像瘟疫,人人嫌恶又巴不得马上将你除去……”

“而你原本,什么都没做。”

它叹息着,低语声就像刺入李南落心口的那把刀,将他一点点剖开,翻动里面的一切,将赤裸裸的他一览无遗。

“毕竟只是个孩子呢。”妖怪的尾巴在他身上轻轻拍抚。

“一路逃亡,能忍着委屈和恐惧走到这个地步已属不易,强作坚强,抱着拼死一搏的勇气,就像点了一把火,但火也有烧尽的时候,等烧完了,也就把

自己燃尽了。”

妖怪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是愉悦还是平淡。

“可惜,现在你还死不了。你只会越来越痛苦,内心的苦和身上的苦加在一起,是了……就是这个感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你才会知道,什么才是重要的,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李南落慢慢蜷缩起开,胃部抽搐着,吐出的只有苦水胆汁。

身体能动弹了,身上的痛楚和内心的痛楚却无法移除,他不想睁开眼,呼吸急促,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还在这个世间。

一只爪子按到他的脸上,肉垫粗粝的触感和锋利的爪子在他脸上拍打着,“不要想逃离这个世界,好好感受,你眼里的世界也是妖物的世界——对,你虽然是人,但你的处境和我们妖物一样,不容于世!”

不容于世……不容于世……回荡在山洞里的声音不断重复,一遍遍撕开这个世界的真相。

生和死是混沌的,求生与求死同样艰难,他是人,却被看做妖的同党。

世间的事,本就如此,黑白不分,是非不明。

想活,没有出路。想死,没有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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