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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他在事情当天就要来跪的,可背后被藤条打得皮开肉绽,到底还是亲生的,他爹终于求得宗长的允许,让他伤势好一些,皮肉不流血了再来,可如今他发现,还不如流着血来,兴许就能晕在雪堆里,总好过跪着受罪。

朱镇熙知错了,朱家知错了,这是一种态度,姿态不得不说,确实放得很低,这么一来,所有人都会知道朱家的歉意。

只是李南落又是否愿意接受这种歉意?窗外墙下的山茶,无比娇艳,在雪中盛放,李南落就对窗坐着,手里的茶盏空了,捏到手指都冰冷,也没有动一下。

夜苍穹开了门走进来,不知从何处抓来的一把栗子,全都撒到火盆里,小心分开,摆在炭上,然后把李南落手里的空茶盏给抽走了,放了一个手炉在他怀里。

“外头的,你有何打算?”李南落才刚恢复,脸带一丝倦容,夜苍穹看他坐在窗前,在边上坐下,顺势就把他拦在自己怀里。

李南落捧着手炉,身子一斜就靠在夜苍穹肩上,这些年都没有病过,是因为身体强健,也是因为他有一口气憋在心口,不让自己倒下,不容许自己病弱,如今这么一中毒,就好像给了他一个机会,倦怠起来,就连脾气都见长。

他斜靠在夜苍穹身上,去看那外头风雪里的山茶,“这一招,朱家确是用了心的,我若不原谅,就让他这么跪着,难道还能叫他跪死冻死在我面前?他们这是在逼我原谅呢。”

语声含笑,却带冷意,夜苍穹知道,这是道歉这一场做得过了火了,于是摸了摸了摸他的脸,“我不逼你原谅我。”

李南落哼笑起来, 斜觑了他一眼,“你已得了好处,原不原谅有何差别。”

病才好些, 脸色有些憔悴, 在夜苍穹眼里又成了另一种叫人动心的颜色,可再动心, 还是动不得。

他听了沈寒三的话, 知道眼下是可以动一动的, 只是不可大动。

可他们之间,如何能不大动?哪一回不是天雷地火?夜苍穹承认,是他有些贪得无厌, 可也要他这主子能配合得起,如今看李南落这病弱模样, 着实勾人, 可也着实不敢太过亲近了。

“你不逼我,我也还未原谅你呢。”李南落回答得不冷不热, 时移世易,他如今确实当得起夜苍穹叫一声主人,至少不能叫这妖孽予取予求。

朱镇熙还跪在门外,朱家要表达出诚意, 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胁迫, 许是自视太高, 觉得只要展现出诚意, 对方就该全盘接受,感恩戴德。

朱伯坤未必是这么想的, 但朱家的姿态却给人这样的感觉。所谓大宗族,那就是日积月累, 枝繁叶茂,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底气,时间久了,这底气就成了一种习惯,这种习惯刻进了骨子里,已经成了一种思考的本能,好似只要他们道歉,所有人就该接受。

李南落不喜欢这种态度,想到这是自己娘亲的母族,心里头的那种失落感更加强烈,他没有说,可夜苍穹察觉得到他的情绪。

“可要我替你把人扔远些?这些愚蠢的人类不值得你费神。”大妖是没有血缘概念的,毕竟很多大妖是天地灵气所演化,至少夜苍穹是,所以他没有这种牵绊,可能他唯一的牵绊就是李南落。

李南落摇摇头,还那么靠着,他不出声,房里就静下来,用过的早膳撤了下去,玹琴在外面候着,火盆烧久了,房里也闷热,原先开着的窗又被李南落推开一些,一阵寒风卷进来,人倒是精神了。

夜苍穹却怕他病中体弱,把他的白狐裘拿了来,搂着李南落坐在罗汉床上看窗外雪景,白狐裘往身上一卷,把两个人裹了起来。

呼吸里都是白雾,外面风雪飘飘,房内却才散了一阵热气,火盆被风一刮,炭火一下旺起来,用慢火煨的栗子,在火盆里散发出一阵阵烤熟的香气,李南落动了动鼻子,看看夜苍穹。

夜苍穹也看了看他,角落里,那炭上火头一旺,栗子砰地裂了,火盆上雕花的盖子险些盖它不住,一个个炸开的栗子,就在火红的炭上,舍不得放开李南落,于是叫了玹琴。

小妖屁颠颠地进来,火中取栗,这事人类做不了,对妖物而言却不难,一个个圆滚滚的栗子落到夜苍穹手里,还是那一把,热腾腾的冒着烟气。

栗子外面有些地方烤得焦黑,却闻着就香甜无比,夜苍穹一个大妖,哪里还能被烤栗子烫了,手从白狐裘里伸出来,把李南落裹裹紧,手指一捏,烤脆了的栗子壳就碎裂剥落,热乎乎的栗子塞到李南落嘴里。

粉糯香甜,就连李南落这样不爱甜食的人,也吃得点头,栗子的甜香和烤过的焦香,在口中融合成美妙的滋味,很快这些滋味里又多了一种,夜苍穹的唇舌加入进来,卷了一个他才放进口中的栗子,缠住了他的舌尖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退开去,像在品尝猎物。

李南落的栗子吃下去,又想起还跪在雪地里的朱镇熙,“按照他们的说法,此事和朱家无关,这桩错事是朱镇熙一个人做的。”

所以这是要原谅朱家?夜苍穹没有接话,静待下文,看着李南落拥着白狐裘坐起身来,“既然是他错了,那就叫他继续跪着吧,人要先知错,才能改。”

招了招手,又把玹琴叫进来,“你找驿馆里的人,叫巡城司带话给朱家,叫他们自己来把人领回去,要是晚了,人死在驿馆门前,影响两国结盟,问他们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玹琴点头领命,快步离去,李南落披着狐裘把窗户合上,自始至终一脸平静,他没有把事做绝,可也不会受此胁迫,这是他的态度。

朱家最终还是把人给领回去了,那时候已经快到正午,朱镇熙看到族里人来接,终于心神一松,昏了过去,浑身被雪水浸得冰寒,小命没丢,可回去必是要大病一场。

朱镇熙是被抬走的,就在驿馆门前,从他跪在那里开始,就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关注着事态发展,就连驿馆里,夏栖国使团的这些官员,也有拿此事打赌的,外头更是可想而知。

一出好戏,就此散场,东野侯绝情起来,可不管什么宗族不宗族,他本就是受了无妄之灾的那一方,理亏的是朱家,谁也不能说出他的不是来。

李南落没有原谅朱家,远近亲疏,越是亲的,越是严苛,无法再用平常心去看待,夜苍穹忽然想到一件事,“要是朱家这回不犯错,直接来寻你,你会不会去与他们相认?”

李南落沉默片刻,“他们如今寻我,已经晚了,要是真的认我,当年为何不露面?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孤立无援,他们又去了何处?”

那时候出现的是夜苍穹,陪着他一路走来的还是夜苍穹,所以哪怕他令他失望过,他也依然愿意给他机会,那是他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段日子。

夜苍穹听得出他话里之意,忽然无比庆幸,甚至有些感谢归梧栖那群老妖怪,若非如此,他也遇不到李南落。

可后来,他也错过了一段要紧的时期,看来他这主子还是很记仇的,他贴近过去,朝着李南落耳畔轻轻吐息,“朱家,你是不会亲近了,那我呢,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呢?”

李南落错开身,披着白狐裘站起来,好像裹着一层白色光晕,他站在那里似笑非笑,“迄今为止表现尚算不错,你可以继续,是时候了,我自会同你说。”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时候,还不全在他的一句话?夜苍穹看出他的刁难,也早就知晓这是他的刁难,却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反而兴致盎然,“表现不错,是哪一种表现不错?”

他也站起来,一步就走到李南落身前,连人带着白狐裘一起拢在怀里,李南落被他这一步撞得往后退去,恰恰靠在窗前,想到那一次在侍仪司也是这般站立,又听见夜苍穹问的话,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主子还未回答我,是哪里表现不错,嗯?”偏偏夜苍穹锲而不舍,不光凑过来,还含住他的耳廓问,问上一回有否受凉,问回去路上骑马是否受得住,越问越细,拢着白狐裘的手不知何时探了进去,落到他的后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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