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盛世民苦(1 / 1)

酒饱饭足之后,各自回房歇息。

可是今晚城里却格外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白浩然听到外面热闹的声音,挑起窗帘看到过节的场面,方才想起今天是元夕。他洗干净脸,梳整齐头发,换了身整洁的衣服,就出去街上逛了。

遂宁也算是个历史文化名城,在这喜庆的节日里一点不输成都的繁华,茶坊酒肆里灯烛齐燃,家家户户悬挂着五色彩灯。锣鼓声声,耍龙灯的、舞狮的也出来助阵。卖艺的在镇中心最宽敞的空地上搭了个棚子,表演杂耍、川剧变脸,来观看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街上有架摊子捏面人的、画糖人的,孩子们跑出家门口玩耍,在大街上嬉笑着、奔跑着。

在一个特别显眼的大棚子里,有一个说书先生坐在正前方的高台上说书。先生伶牙俐齿,讲今比古,说得栩栩如生,底下人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捧腹大笑,白浩然也跟着人群站在后头听了一会儿,但是人太多了,光站着就很累,不大想听。去隔壁棚里看了一会儿耍猴的,那小猴才一尺来高,而且瘦的皮包骨头,没啥意思。又到别的棚里扫了一眼测字的、相面的、摆棋局的,什么样的都有,看了一会儿也不爱看。

白浩然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盛世景象,想起官逼民反的苦难教众,想起与清廷斗争中牺牲的义军,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好似世间幻像,国泰民安是假的,康乾盛世也是假的,这些短暂的欢愉就跟虚伪的人心一样,只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而已,耐不住推敲。感慨于斯,不由悲从中来。想到义父尚且尸骨未寒,自己回去后早晚还要再跟清军殊死激战,生死未卜,前程未知,不禁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人群中一个倩影飘入了白浩然的视线,是常婉儿。她洗干净了脸,梳上了俏皮的小辫,换了身月白色的衫子,也出来逛了。常姑娘随着拥挤的人流走来走去,灵巧得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此刻她刚来到彩灯下面盯着猜灯谜的人群看,没有发现白大哥也在。白浩然上一刻还在焦虑不安,这一刻见了婉儿,心中开始变得温暖和踏实起来了。

一阵风吹过,吹熄了两个灯笼里的烛火,也让另一个悬挂着的灯笼重心不稳掉了下来,火势蔓延到地上,引起一阵小小的恐慌。白浩然看着商贩端水过来浇灭了火苗。

“白大哥!”还是常婉儿先喊了出来。

“婉儿?你也出来走走?”白浩然转过身来。

“那边在放焰火,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好不好?”正说着,常婉儿轻快地跑到了白浩然身边。

壮观的焰火稍纵即逝,当绚烂的烟花再次绽放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四目相对,在人潮中看清了彼此清秀的面庞。

“我希望普天下国泰民安。”白浩然轻声说道。

“我希望爹和娘在天上能幸福快乐。”顿了顿,常婉儿又问:“白大哥的爹娘还健在吗?”

白浩然默不作声地朝前走,沉思了片刻,缓缓地说:“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义父收养,我自小认不得自己爹娘是谁,义父像对亲生儿子一样栽培我,教我读书认字,也教会我武功,多年来他带着我东奔西跑、去各地执行任务。教里的叔叔们都私下猜测,说我可能是义父的私生子,因为义父姓雷,却给我取名姓白,小时候一直叫我白武,我的哥哥、义父的亲生儿子叫雷文。小文哥哥刚出生不久,山东起义军需要补给,义父就带自己的队伍前往山东。清廷派了重兵前来镇压,义父和十几个叔叔中了埋伏,清廷统兵大员诱导招安,叔叔们都有些蠢蠢欲动之际,义父趁防守疏漏独自杀出一条血路逃离。清廷四处缉捕追杀,义父饥肠辘辘,疲惫不堪,逃到江边时已体力不支,晕倒了。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睡在一条船上,盖着温暖的棉被,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端水来给他喝。义父跟那位白衣女子是否有过什么已经成为一个谜,只有义父自己知道,再无其他外人知道。

那次义父在外飘荡了将近一年多才回到家,也抱来了被裹在襁褓中的我。义父说孩子是故友托孤,自己大难不死逢凶化吉是遇到白莲圣女救了他。他带领教众一同虔诚跪拜:‘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叔叔伯父们问义父白莲圣女长什么样,义父说:‘她有天仙一样的面孔,神仙一般的轻盈体态,婀娜的身姿就像雾一样。她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叫“白雾”。’叔叔伯父们私下里说义父原先给我取名叫‘白武’,跟女神的名字‘白雾’相通,没准我就是义父和那位白衣女子的私生子。义父在蓬溪一战中败给了名叫杨遇春的地方团练,临终前传教主之位于我,却没有传给他的亲生儿子雷文,另叔叔们更坚定了这一猜测。”

“那白大哥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我是义父养子的可能性更大些,不然他会让我姓雷的。我反倒觉得那个叫白雾的女子很有可能跟我的身世有关,要不然义父怎么会让我跟着她姓白呢?我原来的名字和白雾的名字谐音,我与她的关系必定非比寻常,义父说的故友托孤应该是真的。义父是个义薄云天、负责担当的人,我相信他不会对感情始乱终弃。义父对白莲圣母的描述,成了我对娘亲所有的想象。”

“雷教主既传位于你,看来他对故友所托旳遗孤远好过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个白雾很可能是雷教主一生中最爱的女人,胜过他的妻子。”

“可惜天意弄人!不过也不一定,有时得不到的才永远是最好的。我想,从义父让我改名为‘浩然’的那时起,他应该已经对我寄托了很高的期望了。”白浩然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是真心看不惯这世道!差役们无风生浪,变着花样的敲骨吸髓,坑害流民。不论习教不习教,但论给钱不给钱,不遂所欲,即诬以邪教治罪。官差动不动就借各种名义搜山巡查,抓壮丁去服劳役,把大多数山民逼得倾家荡产。还有些诈称‘截粮官’,专门欺骗因路途遥远、山路险峻而没有盘缠到县城上缴钱粮的山区农民!”

“白大哥快息怒。我又何曾看得惯这世道?正是这黑暗腐败的官场把我弄得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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