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斥候15(1 / 2)

由夏入秋,天气便渐渐开始转凉。一行步骑百余人拥着一辆马车刚刚出了敦煌,此时正逶迤行进在西行的路上。他们将要途径车师,在戍己校尉屯所补充辎重,最后将抵达西域都护府的治所——乌垒城。西行至此路途漫漫,已经去长安万余里了……

晌午时分,队伍在一处靠近小溪的林中休息,自有兵卒开始打水、煮饭、涮洗马鼻。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唇边蓄着短须、脸色颇为惨白的中年人剧烈咳嗽着,从里面探出了头。

“骑都尉,怎地出来了?您身体还未大好!”车旁,亲兵赶忙上前想搀扶他送入车内,中年人却很固执得下了车,亲兵只好在一旁搀扶伺候着。被唤作骑都尉的甘延寿(字君况)四下看了看,凉风吹来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沙哑着嗓子问道:“副校尉人呢?”

亲兵左右看了看指着一座高坡道:“您还不知道副校尉?每到一处城邑山川,他就要找地方登高眺望。现在该就是在那处高坡上了。”

高坡上,一身戎装的陈汤(字子公)此时并没有关注坡下的队伍,而是看向了更西方渐渐稀薄的植被和平坦的地貌,并不算大的眼睛显得格外锐利。他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还会左右挥动一下手臂,好似在指挥着什么一样,无比专注。

身后脚步声渐渐响起,可直到了他背后方才让他醒觉。回头,陈汤面露讶异得看着被亲兵搀扶而来的甘延寿,对亲兵怪罪道:“君况身体抱恙就该在马车里休息,你怎又让他下了车,还爬上了这里?受凉了怎么办?”

甘延寿笑着摇了摇头,替亲兵开脱道:“是我让他带我来找你的,不需怪他。”挥挥手,甘延寿示意亲兵远离,后者很识趣得走远了,留足两位上官交谈的空间。甘延寿表情变得颇为严肃,低声对陈汤道:“子公兄,离开敦煌时,队伍里的人马又少了五骑。你实话与我说,这一路上你陆陆续续派出了该有十五人,他们都去了何处?虽说我现在病得不轻,可这般调度总该知会我这骑都尉一声吧?”

“哈哈哈,君况兄切莫怪罪。你既已知我派出了十五人,就该知道这十五人都是军中斥候。太常卿这次安排得太妙了,军中这十五人都是在朔方太守麾下待过的,与胡人交过手,侦测地理、摸清敌情都是好手。”陈汤寻了块稍平整的石块,一边说一边扶着甘延寿坐了上去。

“斥候?”甘延寿蹙眉问道:“子公,我等此去西域都护府可是为了上任,当前西域安稳并无战事,你向何处派遣斥候?”

“并无战事?呵……”陈汤一掀披风,大咧咧的坐在地上,右肘抵着膝盖手指在脸颊上有节奏的点击着看向甘延寿道:“君况莫非在考我么?”

甘延寿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看向陈汤已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自此时此刻的西域确实没有哪一方势力与大汉直接爆发战争,可还有一个自漠北一路西顿的北匈奴!而对方前些时日在抵达张掖前就曾与自己谈论过匈奴的问题。

甘延寿刚要说话又是一阵剧烈得咳嗽,陈汤起了身,一边拍打他的后背一边道:“君况兄且宽心,短期内我不会再向外派遣斥候了。这些人手主要也是为了先摸清楚匈奴近况。我等既然要开始治理这西域都护府,若连最大的对手都不知底细,将来岂会如意?”

好一会儿,甘延寿呼吸平缓了下来,他尽量压低自己的语调可仍旧压抑不住急切道:“子公,你上次与我说过想要兵围郅支城,莫非……”

陈汤摆摆手,重又坐回对面,安抚道:“君况,前次不过就是与你推演一番而已,怎就当了真了?哈哈哈,无需担心。就算我想兵围郅支城,可兵从何来?郅支城与汉地相隔万余里,去长安更是两万里有余,粮草辎重又从何来?这区区十五人能济什么事?正如我说,这些人手不过是去各国各地摸摸底细罢了。”

甘延寿放心了一点,叹了口气道:“子公兄,你前次所言我亦觉得颇有道理。‘匈奴郅支其人剽悍,好战伐,而今在西域常为康居画计侵陵乌孙、大宛,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国,他再北击伊列,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离乌弋……久畜之,必为西域患。’可我上次也与你言明,我等虽是都护府正副都尉可并无虎符、制诏,无权发兵。朝廷也无旨意要对匈奴动兵,我们不可擅启边衅。此事且待我等到了任上再从长计议为好。至少也该奏请陛下,请朝廷王公好生议论一番才是……”

“好了好了”陈汤笑了笑,拍着甘延寿的胳膊道:“君况兄好生唠叨,我也并非是三岁幼童,岂不知‘庙算’的道理。但一切庙算运筹也得先有情报才是。故而才向西域派了这十五名斥候。君况勿虑,暂且好生养病,待这些斥候回归,我再将详情与你商议可好?”

甘延寿终于点了头,可就这么个小动作他居然开始眩晕起来,幸亏陈汤扶着才没有摔倒。甘延寿伸手对亲兵打了招呼,在亲兵跑来的空隙对陈汤道:“子公兄如此稳重,我也就放心了。我这一路上突遭疾病不能理事,一切事务只能辛苦子公了,但万万不要轻举妄动才是。待到了乌垒城,你我二人再详细计划下,届时联名上奏朝廷,以陛下之明、诸公之贤必当有所安排。届时……咳咳……咳咳咳……”

陈汤道:“好了好了,君况且回车中喝点水,好生休养为上。快,送君况回去休息,再敢怠慢小心军法从事!”亲兵闻言凛然,立刻便搀扶着将甘延寿送了回去。

只是看着二人的背影,陈汤却只是默默摇了摇头。他手指轻轻点着腰间甲胄,呢喃道:“大策非凡所见,肉食者必鄙人也……君况啊君况,你行军布阵还行,庙堂之事未免太过幼稚了。”

说罢,他重又眺望向遥远的西方,嘴里喃喃嘀咕着:“故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能而示之不能,呵呵,呼屠吾斯我看你如何应对……”

郅支城,单于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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