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英主39（1 / 2）
“戈旦，你也是曾经做过王子的人，你知道在这片被汉人称为‘西域’的土地上，要如何做才能树立起威信么？”赤谷城的宫殿内，此时的乌孙大昆弥雌栗靡斜倚在胡床上，一手轻轻晃动着杯中的葡萄酒，一手则撑着脑袋，整个人显得颇为慵懒。
但熟识他的人就会知道，这位年轻的大昆弥十分精明强悍，绝非一个懒散之人。他脸型宽阔棱角分明，如同他敞露衣襟中透出的肌肉线条，许是自小磨练武技那一双手显得颇为粗大，双眼则有很明显的汉人特点，看向旁人的目光也始终显得极为明锐。
此时，穿着一身宫人衣裳的戈旦跪伏在地，闻言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认真思考了片刻道：“若是以前，我会认为是要选好靠山。在这片土地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力量都远远逊色于匈奴、汉国，想要树立起威信就要带领国家和臣民选好以后要走的路。小国在大国的夹缝中没得选，没有左右摇摆的空间，依附于一个大国去对抗另一个大国，在对抗的间隙吸纳其他小国的力量，始终保证自己国家和臣民的安全，如此才能慢慢树立起威信。”
雌栗靡似乎很感兴趣，他自己饮了一口酒，继续问道：“那么，现在呢？”
戈旦叩首道：“现在，在见了大昆弥的本事之后，我觉得……真正树立威信的方法还是要让自己的国家变得团结、强大！”
雌栗靡哈哈一笑，不置可否。他站起身，抿着酒，静静看向窗外。
他是汉国解忧公主的后代，因而并非纯种的乌孙人。与西域人种相比他的身躯并不显得多么高大，似乎也并不算魁梧。但处于他身旁的戈旦却看得见，这位大昆弥侧面而立时却着实有似雄鹿、公狼一般健美的体态。那一双看似纤弱的手臂更是有着强悍的力量，足以拉动三石的硬弓。
过了好一会儿，雌栗靡方才低沉的开口道：“其实，你原本想得也并不算错。这西域是一片偏僻荒蛮的地方，所谓的西域三十六国全加起来和匈奴、大汉比起来都差得远，更何况这西域各国从未齐心。我这赤谷城不说去比长安，能否比得过汉国下面的一个郡的治所？你是到过汉国为质子的，就实说。”
戈旦沉吟片刻，还是叩首道：“比不过的……”
“哈哈哈……”雌栗靡笑道：“所以，让自己的国家团结、强大起来这句话不会错，但是想要做到可太难了。汉国未来之前，这里强悍如大月氏的国王也会被匈奴人砍掉脑袋做成酒器。以至于和我乌孙打成世仇的大月氏只能远遁避祸。至于小国……当年，汉国孝武皇帝在时曾经捉了楼兰王回长安，那楼兰王对汉帝说‘我们是小国，夹在两大国的中间，如果不两面讨好就无法生存’，这就是事实。所以，孝武皇帝那种人最后居然也没有为难楼兰王，但是……”
雌栗靡收敛了笑意，平静道：“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搞错了一个重点。必须两面讨好才能生存是因为自己没有实力，而想要有实力的话就不该把精力都放在讨好上，而是要把所有的精力、资源都放到提升国家实力上来。我随汉师学汉文、汉史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过程。你可知道，数百年前还没有这般大的汉国，汉地分成数十块，每块地方各有诸侯，而后它们吞并、征伐，由数十个国变成了七个国，最后由一个叫做‘秦’的国统一了汉地，随后才慢慢有了今天的汉。西域……和这个过程相比，何其相似啊？真正的强大是什么？不是在那数十个国里做的好，而是要把自己变成那七个国之一，最后让自己变成‘秦’。所以，我的父亲做错了，我的祖父也做错了……”
戈旦不敢再多言，这短短几年中他在乌孙也辗转了许久，见惯了人情冷暖。自从成了乌孙国的俘虏，自从成了赤谷城的宫人他就变得谨小慎微起来，远没了当年的恣意和豪迈。
雌栗靡却没打算放过他，而是走到戈旦身前蹲下来，将手中喝了一半的酒递给他，道：“你跟在我身边也已经两年了，我知道你过去的经历，也知道你心中的遗憾。我没办法替你做什么弥补，北匈奴已经亡了。但是……你若能全心全意助我，我们却是能建起一个敢跟汉国掰腕子的乌孙。”
雌栗靡说着又起身抖了抖袖子，他语速突然加快道：“现在，汉帝刚刚过世，新帝继位未必还敢妄动刀兵。而康居之前与匈奴交好，此时却成了过街的老鼠，惶惶不可终日。西域三十六国里，唯我乌孙兵势最强。只要我可以励精图治，乌孙西侵康居取草场、耕地以壮实力，南向大宛取商路之财以壮财源！而后以连横之术压服西域诸国，在安息、大汉间立足……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机会！”
雌栗靡忽然张开了双臂，阳光自他身后透过来显得他异常高大，仿佛他已将天地都拥在怀中一样，他激动的转向戈旦，再度蹲下身子问他：“你，愿意帮我么？”
戈旦闻言红了眼睛，几年前的经历此时却已恍若隔世。他下意识向下身看了看，而后便红了眼眶。
遗憾？那不止是遗憾……是悔恨，是自责，他当时就应该如他阿爷一样！拔出弯刀，一起骑马冲向汉兵！哪怕身死，也要轰轰烈烈！
可现在……
许久，戈旦目光变得坚定。他对雌栗靡点了点头，而后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没错，他还有机会活着，他还可以借助乌孙和汉国掰掰手腕！
雌栗靡满意的笑了笑，看着这位曾经的匈奴王子此刻在他的撩拨下也已经泛起了一丝热情。他重又转头看向窗外，自信道：“这片被称作‘西域’的土地，也该由‘西域’人自己做主了……”
……
墨垒城中，好不容易安抚了几名行商并平息了一楼的骚乱，安提高努斯揉着太阳穴坐回雅间的团垫上，对还在施施然吃着烤肉的杜恒道：“你这人也就几年时间而已，怎么现在的做派如此令人生厌？”
“嗯？怎么说？”杜恒一边用刀剔着羊骨上的肉，一边反问道，但足以听出他的心不在焉。从刚刚舞姬暴起杀人，到最后安提高努斯安抚诸多行商，他一直在自己的位子上端坐不动，只是认真的吃着食物，整个人显得十分悠哉。
安提高努斯撇撇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越来越像我当年在贵山城当城尉的样子了……”
杜恒想了想，道：“是说……装模作样、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