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3(2 / 2)

他神色漠然:“脏死了。”

如果血没有沾到他身上就好了。

后来入了宫,改名换姓跟在江稷明身边,成为江稷明最信任的心腹。昏君登基,云雾敛位极人臣。一朝得势,他将陈年旧事调查得清清楚楚,母亲遭受的一切皆是谣言陷害。

十数年没见过面的父亲登门造访,想带他认祖归宗,光耀门楣。他则抬手把人送进御史台大牢里,满门抄斩。

不仅对生身父亲无情,他对去世的母亲也没多少情意。丞相府内,不设祠堂,没有牌位,他从未祭拜过亡母,从未回过外祖家。饶外祖临终前反复念叨外孙儿名字,也事不关己。

云雾敛打心底里鄙夷他那个娘没用。

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人,最是无用。

他和两家门第断绝了一切关系。

冷心无情,冷血无泪的名声,大约就是从他六亲不认时开始广为流传的。

江城雪对上云雾敛恍似凝了一层银霜的眉眼,柔柔一笑:“确实害怕,但并非在怕云相。”

“全建康城的达官显贵都省得,云相已过及冠之年却至今尚未娶亲。而我,正巧恰值婚配之岁。这般当口,若我搭乘云相的安车回宫,难保惹人误会你我之间……”

她嗓音轻和,越说越小声已是极难听清,此时又被山间呼啸凉风一吹,更显模糊。但即便如此,少女忽染红晕的双颊和拧紧袖帕的手指,还是出卖了江城雪内心想法。

她不想与云雾敛扯上太紧密的关系。

哪怕仅仅存在于传言中,也不愿意。

和江云锦如出一辙的样貌,又和江云锦颇为相像的气节——

云雾敛眸色深暗,主动道:“上车。”

“把安车先停在云府偏门,再另行安排一辆不起眼的车驾送公主回宫。”前半句话是对身后僮仆说的,后半句话倒像在诱惑江城雪,“公主宽心,不会有人注意。”

江城雪思忖片刻,道了句多谢相爷,在溪竺的搀扶下坐进安车。

从玉虚观到建康城路途不算远,偏奈何时下在士族之间风行的安车是由牛拉的,走得稳,也走得慢。寻常轺车走一炷香的路程,换做安车则少说需要一个时辰。

也难怪车内正中摆着一方檀木小案,供乘者煮茶。

相比之下,反倒显得江城雪的公主车驾更加简陋。

这晌,她接过云雾敛递来的热茶,放到唇边轻抿。漂浮着翠青色茶末的水面没荡出半点波澜,茶水闻之香郁,尝之味甘,是今年新出的明前龙井。

连宫中都没收着供的茶,相府已经喝上了。

讽刺归讽刺,却还不至于暴殄天物,江城雪手捧白玉盏,悠悠喝完整杯。

云雾敛坐在对面,拿起一卷竹简看得认真。

江城雪的目光几经瞥过:“云相可是在读《西京杂记》?”

云雾敛微愕,这竹简仅单面誊写字迹,背面则是寻常的光面竹片,如何能一眼就被看出来。

“早在前朝中期,纸书就已经取代了不易携带的竹简。云相这卷书的每一条竹片都有细微腐化的痕迹,裂痕更是不少,明显是前朝孤本。”江城雪似乎再次洞穿了他未曾宣之于口的心思。

云雾敛眸子轻抬:“继续。”

江城雪细声道:“前日宫宴上我碰巧听见几位郎君羡慕云相得了几卷珍奇典籍,眼下又见这套竹简正好六卷,与他们口中的《西京杂记》吻合,就随口猜了猜,如果猜错了……”

“没错。”云雾敛忽地打断,墨黑色的瞳孔浸透涔涔寒意,比帘外早春风雨还要冷上几分。

江城雪很清楚是自己分毫不差的推断触碰到他的底线,惹他不虞了。

事实上,越是铁石心肠的人边界感越强,越是位高权重的官越忌讳被人窥探阴私。历来巴结他的学子门生,接近他的女子闺秀,无不循规蹈矩,谨慎顾及着他的喜好和喜怒。

但江城雪和那些人不一样,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戕害原身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既然云雾敛把原主当作卑微替身,践踏真心,她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他尝一尝感情被玩弄的滋味儿,才比较公平不是么。

与其畏首畏尾从长计议,江城雪更喜欢主动出击。重塑新规则之前,首先需要打破旧规则。

明知云雾敛情绪不佳,还故意火上浇油。自然不是胡乱编织措辞,她回忆了一番原书中江云锦对《西京杂记》的评价:“不过话说回来,本宫讲句云相不爱听的。”

“这套《西京杂记》多半是伪书。”

闻言,云雾敛匿在竹片后的冰冷眉眼倏尔轻轻一颤。短暂的愣怔后,他听见自己下意识追问:“此话怎讲?”

江城雪径自伸手,抓住他平举着的竹简,如玉笋莹白细嫩的指尖在字里行间游弋划过,最终停住:“这里。”

“云相难道没有发现,这其中的语气及内容,像极了杂抄多朝佚史而成。所述前朝事,更是怪诞不经,多不足信。花如此大价钱寻了一册杜撰之物,实在不值当。”

最后一句话,是江城雪自己添凑上的,并非江云锦的手笔。

云雾敛盯着伸来眼前的那只手,精致小巧的指甲表面似抹了一层透明蔻丹,隐有淡淡铃兰花香,丝缕悠然钻入鼻腔。男人脸上阴翳散尽,低声喃喃:“不愧是亲姐妹。”

车轱辘滚过几枚小石子,微微摇晃。江城雪假装没听清:“什么?”

云雾敛未言,却见他双臂一合收起竹简,放回座椅下的书箱里。垂眸时,薄唇依稀闪现一抹浅笑,随即消泯。

……不值当,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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