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6(2 / 2)

王八。

王八?

王八!

溪竺刚刚回归平静的心情,霎时又翻涌出汹涌波涛。她感觉有无数只乌龟在她大脑的沟回裂之间,慢慢悠悠,悠悠慢慢地爬。

爬着,爬着……

溪竺突然就想明白了。

神龟长寿。

公主这是希望自己无病无痛,无忧无恙呢!

果然是顶好的寓意。

她放下珠帘,指了两名宫婢同她去司宝司。

江城雪倚靠在长榻,伸手将窗棂推开一条缝隙。暖风拂发,她心想,等司宝司雕好玉料,她定要命溪竺把雕像摆在寝殿最显眼的地方,每天看上几遍。

警醒自己,更为了警醒原身——

切莫靠近王八蛋,会变得不幸。

日子逐渐进入暮春,太液池旁的绿柳丛中绽开几树红桃,春水东流,淌着落花飞絮。

司宝司昨晌送来玉佩,江城雪草草瞧过,表面刻的是貔貅,乃祥瑞之兽。

至于色泽,一个字可形容。

碧,碧得流油,碧得透光。

绝对是能够忽悠人的程度。

恰值今日前朝休沐,江城雪信手指了一件云雾敛先前送来的衣裳换上,命溪竺顺照从前替阿姊梳妆的习惯,为她打扮。

菱花镜中,映像得依旧是同一张脸。可当清丽褪去,眉间涉世未深的浅仄舒展,贴一片展翅欲飞的蝴蝶花钿,浅色唇珠抿上艳丽口脂,顷刻间,气质截然不同。

仿佛冬夜里冰凉的雪花,随风漂泊,身不由己,无法摆脱坠落地面的宿命,顺服地等待着融化与破碎的宣判。但突然,雪花触到了枝头。洁白化作凌寒盛放的红梅,灼灼明媚,暗香浮动。

她周身气度华贵,乘坐的安车却与身份不太相符。

逼仄狭窄的车厢只能容下一人,车壁木料老旧。一旦驱车青牛走得快些,甚至能听见木板摩擦出吱嗝声响。全然想不到,这会是公主出行的仪驾。

而除却驾车侍卫,江城雪没带多余的宫人,就连溪竺也被她留在了宫中。

安车停靠在相府偏门,递上牌子,不出半盏茶的工夫便有侍婢迎她进府。

穿过几道半月门,遥望主院栽了一棵偌大的白玉兰树。净若清荷,色如洁云,花瓣轻盈飘舞,落在树下之人的肩头,无暇纯白融为一体。

听见脚步声,云雾敛抬头。

刹那间,他起身的动作顿住。那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若面容倏然荡出恍惚,暗色的瞳孔似失了焦,薄唇翕动好几遍:“殿下……”

溜出喉咙的嗓音哽涩,江城雪离得远,自不可能听清。但瞧云雾敛的口型,大抵能判断出说了什么。

江城雪压住嘴角冷蔑弧度,拖着曳地长裙踩过满地花瓣,轻笑开口:“云相送的衣裳,我很喜欢。”

如果论江城雪与昭华公主的外在有何不同,唯一差别,就是声音。原身早在不记事的年纪患上肺痨,终日咳嗽不断。这许多年熬下来,嗓子难免不比温婉女子细腻娇柔。

反却有种别样的干净澄澈,不染尘埃。

微微低沉的声音敲落在庭院半空,也敲散了云雾敛片刻失神。僵凝在他脸上的愣怔如同被石子击碎的水面,顷刻四分五裂。又在瞬息之时,恢复波澜不惊。

云雾敛继续起身的动作向她行礼,状若寻常道:“公主今日这般甚是好看。”

江城雪福了福身子回礼,低头时眼角划过一抹婉约笑意,尽显女儿家的小意羞怯。而后伸手到袖中,掏出一只锦盒,朝云雾敛递去:“无功不受禄,我也有一份薄礼,想送给云相。”

重点在于薄,不在礼。

云雾敛浅浅看过一眼。

果然如江城雪所料,他没有打开盒子细瞧,甚至没有亲手去接。只是唤来僮仆,命他收好。

又道:“公主如若不急着回宫,可否陪臣下一局棋?”

江城雪推辞道:“我棋艺不精,恐扫了云相的兴致。”

“无妨。”云雾敛翻袖将盛放黑子的棋笥放来她这侧,与此同时,立马有下人在江城雪脚边铺好竹席,怎么看都是不容她拒绝的强势姿态。

江城雪自然清楚云雾敛的用意。

琴棋书画四艺中,昭华公主最为擅棋,曾与江稷明一同受教于太子太师。然昏君打小顽劣,几次把太师气得七窍生烟。江云锦不愿看见贵为储君的兄长玩物丧志,因此寻来云雾敛,授他棋艺,望他尽所能地佐助江稷明长进。

云雾敛有没有做到江云锦所托,犹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怀念当初与白月光对弈手谈的时光。

如今江城雪化成阿姊的模样,作为替身,单单容貌相像还不够。云雾敛想从她这里得到的,更多是精神慰藉。

她长睫微敛,稍作迟疑:“既如此,还望云相一会儿不后悔才好。”

“不会。”云雾敛指间白子落下,残局纵横,又一次邀请。

江城雪在他对面屈膝跪坐,随云髻上的珠钗摇曳出细碎清响。青葱玉指熟稔地捻起黑子,她垂眼凝视棋局,琥珀色的瞳眸倒映着黑白交错,冥思沉吟。

云雾敛望着她,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第二次恍神。眼前女子手腕抬起,将欲落棋,吊在耳垂上的坠珠随着动作轻晃,红珊瑚浓艳,妖冶色彩衬得她皮肤欺霜赛雪,比江云锦还要白皙上几分。

紧接着,他看见江城雪手中的黑子尘埃落定,放在了一处明显是死眼的位置。

云雾敛不明觉厉,下意识想提醒——

江城雪雀跃的笑声比他先一步响起:

“云相,你输了。”

她伸手到棋盘正上方,捡起一颗黑子,又捡起对角相邻的另一颗黑子。如是重复五遍,连成一排的五颗黑子悉数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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