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瞎想(2 / 2)

说着就又来抓我的右手。

我心说不好,正要拒绝,他已经抓住我的右手,将掌心摊开在了他的眼前。

完了。

我确实没有注意到,因为这根本不是我的肉身,而只是画出来的一张皮。

崔珏召画师替我画皮,每次穿上画皮,我虽觉气血充盈,却也仅仅是一种感觉,实际上那画皮里头除了我的骨架,根本空无一物,所以初见禺京那日,直到他出言提醒,我才发现自己漏气了。

那么我的手心破了,也并不会流血,而只会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果然,禺京看着我的掌心,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我有些局促,不安地想收回自己的手。

禺京忽然问道:“后来呢?”

我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后来?”

“不是说从前是神女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让你成了如今的样子呢?”

我:“……”

我实在是没想起来还有这一茬,也实在是没想到,他虽然没有失忆,却竟然相信了!

“后、后来……”

后来我没有编好啊!

我心虚地别开眼,抬头望天望树望院墙,院墙边上一株紫薇探出墙,恰巧一只粉蝶飞过,在花心上轻轻一停,又振翅飞往别处去了。

我顿时有了灵感。

我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向禺京讲了我们惊天地泣鬼神的第三世。

大意是我在仙山上当了大半辈子神女,被尾生的执著所打动,对人间生了好奇,于是化作凡人,想去书院学学何为情爱,谁晓得书院不收女弟子,我只好女扮男装混进去。好巧不巧,这一世小医者投胎成了个小书生,不但和我一个书院,还和我分到一个宿舍。这干柴烈火,同居一室,自然要日久生情的。

我道:“你都不管我是男是女!那时你甚至认为我是个男人!你就爱上了我!”

“可惜你上辈子实在腼腆,直到与我分别,也不曾将心意告知于我,自己一个人忧思成疾,年纪轻轻地就……”我叹了一口气,拿袖子揩眼角,“后来我路过会稽你的坟前,想着你痴恋我三世,总该给你上炷香,谁知道你的墓突然裂开一道缝,从里头飞出两只缠绵的蝴蝶来,我叫这奇景一惊,一下没站稳摔了进去,再醒来时,就是这样了。”

我在袖角下偷眼瞧禺京。

他是背光而站,半张脸隐在光影里,又有一缕碎发从前额滑下来,恰好遮住他的眼,让人瞧不真切。

他也没说信与不信,只是拿拇指肚磨了磨我掌心上的破口,问道:“疼吗?”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一茬,毫无防备,有些磕巴:“其、其实没什么感觉的。”

禺京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抬起头看我,竟是露出个淡淡的笑:“如此说来,我不该拿个药箱来的。”

他道:“你再等我一下。”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进里屋取了笔墨与各色的颜料在石桌上铺开来。

我好奇地凑过去:“这是要做什么?”

禺京笑了笑:“替你包扎伤口。”

他说着,思虑良久,然后执笔点了点铅白。他道:“将手伸出来。”

他捏住我的手,开始在我的手心作画。

禺京的手是温热的,而画笔的触感在我的手心是痒痒的,撩拨得我心尖也跟着痒痒的。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又要漏气了。

我不敢再看禺京,一时不知道该抬头望天,还是低头看他的笔尖。

良久,他忽而开口问道:“我痴恋你三世?”

我重重地点头:“是的。”

禺京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道:“阿——”

话起了个头,却顿了顿,歪头看着我:“不知城主如何称呼?”

我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给我起一个吧。”

禺京不说话,只是又拿画笔沾了些鹅黄,在我掌心又添几笔,道:“好了。”

我低头去看,纹路从破口处出发,蔓延成一丛精致小巧的花,铅白的花瓣,鹅黄的瓣尖,绽开在我的手掌心。

我一愣。

禺京满意地搁下画笔,道:“不若就叫阿荼吧。”

从前玄冥也给我起过名字。

其实我有名字,我生在桃木上,原本叫做桃姑。但是我嫌这个名字不好听,非要缠着玄冥给我重新起一个。

他那时说:“那就叫阿荼吧。”

阿荼,阿荼。

玄冥虽然生了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但是哪怕他是面无表情地将这两个字喊出来,也莫名多了几分缠绵,我欢喜得不得了。

直到很后来,我知道荼原来是苦菜的意思。

我哭丧着脸去找他,他被我磨得没办法,轻叹了一口气,招呼我在他身边坐下,指了一个方向给我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角落里,平静无澜的海面上不知为何探出几株茅草,细长的叶簇拥着一丛白里泛点黄的花。

他说:“我目之所及,也只有这么几株茅草。”

禺京在我掌心画的便是这么一丛白花。

我陷在久远的回忆里,愣愣不能回神,忽然禺京问道:“那么你呢?”

“什么?”

“我痴恋阿荼三世,那么阿荼呢,是否也爱过我呢?”

禺京看着我,面上虽全是笑容,一双眼里却并无半丝笑意,只是亮闪闪的,里头全是探寻。

我想也不想地答:“我当然爱你!”

禺京道:“你为何爱我?”

我飞快地接口:“因为——”

刚开了口却不知如何说下去。

我总不能说,因为你生的好看,我馋你的身子,所以我爱你吧?

我嗫嚅道:“因为我们纠缠三世,今生又相遇,合该我来爱你。”

“原是如此。”禺京道。

我手心的花已经干了,他替我合上手掌:“你看,第一世我对你痴心一片,你其实并不知晓我的心思;第二世我抱柱而死,表面看来是为了你,实际上,应当说是我不知变通;到了第三世就更不必说了,单恋你不说,还害你……”

他眼中渗出些笑意来,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还害你成了如今的模样。”

禺京道:“前三世都是我一厢情愿,所以,你其实并不欠我什么,对吗?”

他问我对吗,我就根本无从反驳,我其实都没办法思考,因为他顶着这样一张脸,说什么都是对的。

我茫然地点点头。

“那你何必爱我?”

我着急地向他剖白:“可是那天在大殿里我头一眼见你,就爱上你了。我今生爱你,是上天注定。”

“阿荼,”禺京轻声唤我,“在你看来,如何是爱呢?”

我一愣,脑袋空空,答不出来。

但是禺京并不要我的回答,他只笑着说:“阿荼,等你想明白如何为爱,再来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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