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尘封往事（2 / 2）
他松开双手，一脸诡笑的男子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自己的衣领。少年收起凌厉的目光，撂下此话后便拂袖而去。
“慢走，不送。”
走下长石阶，过了木拱桥，武藏头也不回地出了天守阁幕府的大门。他一边走一边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心乱极了。从那个噩梦般的夏天开始，少年的身上便始终背负着一具沉重的枷锁，在那些热衷于人云亦云、品头论足的市井小民口中，自己似乎且应当承袭了某种污名逆罪，简直是一只彻头彻尾的苟延残喘的可怜虫！他很早便学会了一种本领，在流言蜚语袭来的时候闭上眼睛、塞上耳朵，昂首挺胸地穿过暗色的人流，这种情况伴随着他度过了一长段艰难的时光。尽管当年的事件逐渐成为了众人所认可的难以翻篇的一页，但是在内心深处，那些无法接受的现实就如同一场人为虚构的幻梦，少年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承认过。而今，当听到几句似乎暗示当年真相的话后，诚然其中充满了故意挑衅的意味，他还是忍不住做出了一些不合平常风度的举动。不管那莫名其妙的家伙出于何种目的突然找上自己，不管他所说的话是否可信，也不管这其中有没有暗藏诡计，眼下武藏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鼓足勇气亲自去确认掩藏在当年那场噩耗背后的真相。他立马想到了一个人，于是快步朝着枫原万叶的家中赶去。
云间斜阳，渐向西沉。
“武藏哥哥！”开门的是正在院中练习剑术的小万叶，看上去他对这位大哥哥的到来感到由衷地高兴。
“是万叶啊，你的父亲现在可在家中？”
“他在里屋。”
“那麻烦你替我通报一声，就说武藏有些事情想当面请教。”
“好……好的。”
眼前这位一贯谦逊乐观的少年，他那冷静的表情里透出一丝压迫性的急切，即便是小小年纪的万叶，也隐约感到了一点不对劲。没过多久，万叶的父亲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看了看神情有些异样的武藏，好像立刻明白了什么，连忙邀请他入内单独谈话。
“先坐下吧。”二人席地而坐，各自斟下一杯清茶，“武藏，你特意来找我有什么话要说啊？”
“不为别的，只想听听枫原叔对当年发生的事情有何看法。”少年开门见山，态度十分坚决。
“当年的事情……怎么突然想起来询问这个？武藏啊，我知道你很难放下那些悲痛的过往，对于我个人而言未尝不是如此。可是过去的事情终究已成为过去，七八年了，即便再去追溯——”
“如此说，其中果然有隐情？……”他打断万叶父亲的话并追问道。
“不，不……武藏，你的确非常聪明，也很有能力，但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得多。我并非教你怯懦，而是希望你能像以往那样朝着自己选择的路走下去。”
“如果枫原叔还是不肯答复我的问题，我也绝不强求，武藏会另想途径调查下去，直至水落石出。打扰了，告辞。”
少年起身正欲迈步离去，万叶的父亲思忖再三，忽然开口挽留道：
“且慢！与其让你一个人去冒险，不如我现在把自己知道的一点东西告诉你。”他随之站了起来，朝着陈设于一旁的刀架踱步走去，“由于枫原家的锻刀事业早早没落，靠着祖辈积攒下的一点名望和人脉，那段时间我在幕府谋了个一官半职，负责重要物资的账目统计。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结识了你的父母亲，当时他们才进入天领奉行当差不久。我们一见如故，经常在一块儿喝酒饮茶、谈天论地，可谓是推心置腹、志同道合。忽然有一天，上面传来消息称，泷村兄因贪赃枉法锒铛入狱。当时我便感到无比震惊和愤怒，以我对他禀性的了解，即便已是穷途末路，他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必定是有奸人想陷害于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没想到，他竟就这么去了……”
提起感到不平的往事，讲述之人不由地沉默伤心了一会儿。
“你的母亲，她是一位高风亮节、爱憎分明的坚强女性。出事的那天，我正好也在天领奉行府，亲眼看见她一个人急匆匆地前往关押犯人的大牢，在一名丫鬟的带领下登上了临近的一座高楼，不久便望见她纵身跃下……相隔不过三四百米，它就这样在我的视线里发生了……在失望至极、准备辞去公务的那几天里，我亲自去大牢暗访了几次。关于这件事，一些下流的议论从几名在大牢任职的看守口中传入了我的耳朵里……如果不是受人威逼利诱、情非得已，她又怎会毅然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说完，房间久久陷入沉寂，仿佛连空气也停止了流动。万叶的父亲转过身看向背身立在原地的武藏，少年宛如雕塑一般怔在原地，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将近十秒的寂静过后，万叶的父亲才开口缓缓说道：
“武藏，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你，尽管依照你的个性，这些秘密或许藏不了多久。我依旧由衷地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毁了大好前程。我想，这也是你的父母亲……”
“枫原叔，谢谢你。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小孩了，所有的事情，我自己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和行动。”他停顿了一两秒接着说，“对了，麻烦您和万叶说一声，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继续亲自教他剑术。就是这样，告辞了。”
退出房间走到院中时，小万叶正独自坐在一旁廊下的地板上。武藏略微放慢脚步，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随即大步出门离开了。
迎着夕阳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温柔的霞光轻轻地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他明睿的眼眸中仍寄存着点点亮光，而那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