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望子成龙,师弦徒音思情触痛:6(2 / 2)

此时的洪天炮全身极度松软,和块烂朽木段一样,在外力的作用下,一下子就滚到了炕的另一边……

栾一娇起身随手抓过几件衣服,也顾不得穿上,是惊恐万分,光着脚赤身裸体就往门外跑……

处于院子一边的两个匪兵,一边啧着嘴,一边脑子里就胡思乱想起来,大寨主真是好福气,又搞了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突然,从洪天炮刚才进去的那个屋内,蹿出来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没命地往外跑……随着大门的响声,那微弱似有似无的白色影子,也就消失在夜幕之中了。

毫无准备的两个匪兵,突遇这种情况,不由自主稍一愣神……随即,脑子里也就出现了疑难问题。这白乎乎的东西,是人还是鬼?该去追还是不该去追?一时间,处于犹豫不决中。大寨主也没随后追出来,该不该进去屋子里看看呢……

也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吱呀呀……’轴臼摩擦声,边上十数步远的一个房间里,一个人推门走了出来。显然,这个开门人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是出来观察情况的。由于外面比较黑暗,那个人只能在小步探索着,迈步往栾一娇房间这里走来……

两个匪兵已来不及多想,一左一右,快速起身冲到那人面前。还没等那个人明白过来,立马就来了个锁喉背手,给摁住了。两个匪兵是连提带推,就把捉到的那个人,给弄进了栾一娇的那个房间里。房间内是一片漆黑,模模糊糊,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只是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一个匪兵往炕上摸索着,手掌就触到了洪天炮的身体,附带着还沾上了些许流淌出的血液,他赶紧俯身低声喊道:“大寨主!大寨主!你醒醒,你醒醒……”任凭怎么推叫,洪天炮就是不应声。他还能应声吗?早就昏死过去了!这也就是,栾一娇是个姑娘,力气小,要是换成一个男人,他应该早就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了。

匪兵们慌了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门板卸下来,把洪天炮放在门板上。他们逼迫那被捉住的长工陆碌碡,叫他帮着抬上山去,不抬立马就做了他。就这样,他们三个人轮换着抬,才把洪天炮抬回了山寨。洪天炮被抬回来后,一直徘徊在死亡之边缘地带,三天三夜水米未进,在三天后的一个早上,终于清醒过来。他经过手下人强行绑来的药师精心治疗调理,又休养了四个多月,才算基本上恢复过来。正踌躇满志磨刀备枪,要带人去血洗栾家时。忽闻,栾一娇已经跑到源海城去了,他那哥哥栾一川,竟然带着老婆郝美娥由源江城回到栾家川,说是回来孝敬侍候栾老爷子。又听说,栾一川最近攀靠上了鬼人这棵大树,而且如今来往还很密切。洪天炮一听到鬼人两个字,就低下了头。以前这一夫岭山寨,还是鬼人帮着他,从把子兄弟死对头乌青那里夺回来的。此人对他来说,太熟悉了,那可是个谁也惹不起的主。这个吝啬鬼,他是既吃东家又吃西家,看来谁给银子,他就给谁办事呀。洪天炮不想这么早,就死在鬼人那瞬闪着光芒的宝刀下。他只好把伤痛忘掉,把仇恨淡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天下大着呐!不劫栾家,我劫李家,劫王家,劫张家……

陆碌碡自从把洪天炮抬上山后,也不敢再回栾家了,在一夫岭就入了伙。不过这小子有弯转肠子,在洪天炮面前把事办得较圆滑,得到了信任。在三当家的吕子浮被人捅死后,就破格做了三当家的,成了心腹之一。

鬼人自从‘远鹏’大车店和小雪骑马出来后,将她护送到甘泉街‘惠民堂’大药铺,亲手交接给‘天域神医’包全,兑现了前时定下的这趟护送钱款。他将银票揣入怀中后,就马不停蹄地奔源江城北门而去,其目的地,就是栾家川。

鬼人在这‘源江川’大车店里,一住就是三个多月。这老家伙猴精,栾家川是个咽喉要道,因此处是回梦源镇的必经之路,而且是从源江城到一夫岭的最后一个店,只要上梦源镇去,必须住在这儿不可。如果那丰明烨贪财把他的骡子给卖了,潜逃回梦源镇,他就能以逸待劳,抓个正着。再说他还真希望丰明烨把那些骡子给卖了,期盼着能让这个猎物落入设计好的陷阱里。只有对丰明烨的行动了如指掌,就能抓住他的把柄,逼迫他把血红骷髅的事都给说出来。这样才能去完成家族赋予的重任,成就那个世代未完成的梦想。可一个最大的问题困扰着鬼人,这小子有没有本事把骡子卖掉呢?就是不卖掉,他能不能把牲口扔掉跑回梦源镇呢?只要是这两条有一条符合,就成功了。他早已给丰明烨布置下一个巨大的天罗地网,无论东南西北,可以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栾家川没有等到回返的丰明烨,随之抓个正着的圈套也就落了空,鬼人很失望,只好耐着性子,一等再等。这一天,大半上午时分,他在‘源江川’的大院子里,却阴差阳错,把背后背着个瘪瘪的皮口袋的全无妄给等来了。

当鬼人看到全无妄脖子上咽喉处,增添了一块虎口大微凸的灰色皮肤时,不由得一愣。他想,这全无妄到底死没死?是人是鬼?他现在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丰明烨身上,早就把这个弟子忘在脑后,也不派手下人去探望,更不愿获取其任何消息。

全无妄现在的确瘦得像个干枯木乃伊,这场意外灾祸病情把他害得不轻,直到现在走路,在身形和步伐上就能明显看出大不如从前。他看到鬼人后,像久别的孩子见到了娘一样,嘴里连声叫着:“师父!师父……”

“噢,是无妄呀。”鬼人边应付着,边晃了下头。因从很多事上看,他都觉着全无妄这人很难成大器,脑子里就有了想法,他现在对全无妄很失望。心里在嘀咕着,这全无妄命可真大,该死不死,他怎么又回来了呢?

这全无妄也真够可怜,鬼人走时没留多点碎银子也就罢了,可连一匹马都没留下。不是鬼人不留,鬼人是怕那匹马有去无回。全无妄这小子是靠两条腿量着路走到一夫岭的。可是他那拜把子大哥,只给了一张二十两的空口银票,连匹马也没舍得借,倒是把请鬼人出面办事的任务落实给了他。这也真够难为他的,百里寻师,精神可嘉;帮哥们办大事,不畏两肋插刀。

全无妄毕竟不是那初生牛犊,可谓是放浪江湖之刀剑侠客,内心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即便是出力给洪天炮办成这件事,有鬼人这个吝啬师父参与其中,那二十两银子也不可能到手。他走到鬼人面前,低声说道:“洪天炮想请你,把他那个螟蛉子,送到源海城去习文练武。”

鬼人独眼看着全无妄,嘴里说道:“洪天炮在寨子门口捡了个儿子,看来想好好培养着,等以后接那大寨主的位子。哈哈,一个土匪头子,今天活着,明天命还不知在哪?”

全无妄一听这口气,就想把这件事给搅黄。原本心里也对洪天炮给他的空口银票有意见,便立马暗自使着坏,说道:“可不是吗!他这人,就是扁担睡觉想得宽!这事,我去给他回句话,你老不伺候。”

不够哥们义气的话,在老江湖鬼人这里,立刻就引起了怀疑。他将眼光向远处一夫岭方向看去,突然,开口问道:“请我,他给个什么价位?”

全无妄微微一愣,不想在这个翻脸不认人的师父面前露出破绽来,抬起一只手,做了和洪天炮报价时一样的手势,并且说道:“他说给你这个价。”

金钱是鬼人最敏感的话题,已经把眼光集中到全无妄的手势上,看完后,马上说道:“成交!”

事情发展得如此之快,是全无妄所料不及的,嘴里不由自主:“啊……”

“啊什么?你马上同我一起回青草坳去。然后,你带着我的亲笔信,火速去源海城,将我的信,交给‘青牛帮’,帮主滕继业即可。洪天炮儿子那事,让他去办。”鬼人不管全无妄的表情,给他下达了指令。

全无妄现在有些后悔了,觉着昨天真不该进洪天炮那内寨议事厅去,恨不能用手抽自己两个嘴巴子。事到如今,他只好不苦不甜地回应着:“好的,我回到青草坳后,第二天就动身去源海城。”

鬼人略一思考,小声说道:“你告诉滕继业,以后送去那个孩子,是土匪头子的儿子。”说完,就向自己住的那间屋子走去。

违背常规的话语,让全无妄处于惊讶状态,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当他看到师父走进客房时,赶紧向马棚跑去……

实际上鬼人已觉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再等下去也没意思。虽然在这里并不耽误他遥控指挥‘霸天驮行’的驮运生意,但外面也不断报信来,看样子丰明烨还真是个实在孩子。他还真熬得住,他怎么就不生个歹心呢?正好此时鬼人也想回家去看看,就准备马上领着全无妄回返源江城的青草坳。

由于全无妄是突然到这里来的,让他甩着两腿往回奔,那是不可能的,还要用他到源海城去办事。鬼人回屋把东西收拾好后,装入一个皮口袋里,随即背在肩上,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马鞭子,就急匆匆来到大院子里。他看到全无妄已经将自己的马匹备好鞍、镫,牵马在院子里等着自己,就开口说道:“你牵着马,到外面驮子道上等着我,我到店里去办点事。”

全无妄心里忐忑着,抠门的师父,不会让我走回青草坳吧?他抬左手,抹了一下脸颊,远远地回应着:“好的!”就牵着那匹黑马,向大门外走去。

鬼人拿着个马鞭子就向店门口走去,准备向店主栾一川的老婆,买一匹马给全无妄骑。他走进店内,冲柜台内的一个胖女人喊道:“内掌柜的,卖匹马给我,我那弟子从梦源镇走来了。”

栾一川老婆名叫郝美娥,听到鬼人的要求,显得极其爽快:“行,我这就领你到马棚去。”

如此的回应,不免让鬼人内心算起账来。一匹马,价格可不菲呀……她能要多少银子呢……

郝美娥和鬼人一同出来后,就一前一后,直奔自家的马棚而来。这个马棚与店客用的几排大马棚是隔开的,她家的比较小,此时这里面的骡、马,大概在十五六匹(头)。她远远地用手指着马棚里一匹野性十足,一蹦八个高的烈性黄骠马,给鬼人看,然后看着他那黑面罩,问道:“这匹怎么样?”

鬼人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知道这匹黄骠马在二岁半左右,基本上没有经过驯化,性子野,脾气烈。他看看马,又看看郝美娥,没有言语,只是在黑皮面罩里点了一下头。其中蕴含的意思是,你出价吧。

郝美娥了解这尊神的脾气,将熊掌手一摆,非常爽快,比个男人还大方,言由心出:“送您……送您,不要钱!一匹破马,小意思。还要不?三匹、五匹送您都没问题。”

“谢谢!谢谢了!”鬼人非常吝啬,和个娘儿们办事,也没舍得往外掏点银子表示一下。一听白送的,也不谦让,只是馈赠了几个谢谢,就极其坦然地接受了,就好像这马,是他先前寄养在郝美娥这里似的。他来到马棚里,又随手在马棚找了副鞍、镫,往马背上一搭,就牵着黄骠马走了出来。来到路口那里,看到全无妄牵着他那匹黑马在等着。他就把那匹黄骠马的缰绳递给全无妄,牵过自己的那一匹黑马,翻身骑上。随着轻轻挥鞭催马,顺江边驮子道疾驰而去,马蹄踏着土路,带起一趟微细的黄尘。

鬼人走了一会,特意放慢了马的速度,也没见到后面有人跟上来。他回头一看,全无妄还没有影儿。他就一拉缰绳,停下马,等着全无妄。过了好半天,才看到全无妄满身泥土,脸还被磕破,血渍遗留着的消瘦脸颊,神态极其紧张,骑在马背上显出很生疏别扭驾驭不了的样子,匆忙赶了上来。鬼人暗骂,真是废人一个,连匹马都骑不了,白活……

时光如流水,绿叶渐变黄,转眼已经到了深秋季节。丰明烨到这青草坳,已经三个半月了,眼看就要粮尽菜光,也没等到鬼人回来。倒是把这些骡子和马给放养的,是个个都膘肥体壮,毛色溜光锃亮,现在这些牲口们尽享自由清闲,晃头甩尾逍遥惬意得很。他看着这些每天暮归的骡子群,心里在不断咒骂着鬼人。

这一天上午,天蓝洁清,秋阳在半空中高挂。地上青草渐黄,小河蜿蜒瘦弱在静静流淌着。丰明烨虽然在放牧着这些骡马,心里却想着自己口粮如何解决的问题。再不出去搞点粮,怕是吃过明天,后天就要断顿了。可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况且这个鬼地方,五六里地没有一户人家。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到源江城‘远鹏’大车店去询问一下,实在不行,就把这些骡子和马,全部赶到那个大车店里……

也就在困惑之时,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两个骑马的人。在他的视野里,好像有个骑马人闪了一下,距离太远看不太清,初步判断,极有可能是从马上摔了下来。此处极其偏僻,很少能见到路人。丰明烨内心小有激动,在远处就注意地观察着这两个人,判断其来意。随着骑马的人越来越近,不用走到眼前,稍远一点就可以判断清。他认识其中的一个人,戴着那个标志性的黑皮面罩。他不由自主自言自语起来:“鬼人!鬼人回来了!”

不错,正是他,那个狂傲一切目中无人的鬼人正策马走来,而且后面不远处还跟着一个有马不骑,手里牵着马急走的全无妄。

事情是这样的,也就在离青草坳还有一里多远的时候,全无妄再一次让黄骠马给甩下来,掉落到草地上。他就干脆不骑它,牵着走,反正也快到家了。

黄骠马也和这个骑手较上了劲,打了个响鼻。它也在想,这小子不地道,老摸人家的屁股,色得很,摔死你活该!

师徒两个人一前一后,速度并不快,片刻就来到小河旁,站立在草地上放牧着骡马的丰明烨面前。

全无妄手牵着黄骠马,是腿瘸脸破胳膊青,灰头土脸一副狼狈不堪的形象。

鬼人那独眼微眯着,轻轻歪头看着丰明烨,那只独眼中,已没有了那种惯有的阴冷杀气,随之而来的是,嘴里发出一阵平音轻笑:“哈哈哈……”

丰明烨恨透了这个耍手腕,把自己困在青草坳这么多天的鬼人,翻着眼,白了他一下:“笑什么?给我工钱!”

“哈哈哈……”鬼人这回笑得更开心了,并且边笑边逗趣说道:“我那闺女女婿,你好意思问你岳丈要钱?我还没管你要彩礼呢?”

经鬼人这么一提醒,丰明烨的脑子里立刻就想到了小雪,立马将那期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鬼人身后的那小路上望去。他还纯真地以为,小雪骑马在后面呐!他那眼光直直向后看着,同时把脖子也伸着,险些把脚尖踮起来,往上再蹿一蹿……

“看什么呢?”鬼人仿佛知道了丰明烨内心深处的想法,故意问道。

“没看什么!我……我……”

“我个什么?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啰哩啰嗦,难成大器。”

丰明烨终于忍不住了,但很不好意思直说,可在心里面某种潜意识强烈的驱使下,又不能不说。最终,他口中的话语还是有点结巴:“小……小雪呢?怎么没见到她回来?”

鬼人长吁一口气,这小子,还惦记着她呢?黑皮面罩下,任何人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真实表情。只听到他的嘴里,以没有悲哀的语气,缓缓地吐出来仅有的两个字:“死了!”

话语如同晴天霹雳,让丰明烨浑身一哆嗦,瞬即,瞪大眼睛,不假思索急切地追问道:“怎么死的?”这问话明显流露出来,他此时那万分焦急之心情。

“不小心,掉江里淹死的呗。”鬼人语气平平,根本就听不出有半点悲哀之音,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受到强烈刺激的丰明烨,一时间,难以说出任何话来。此时的他,内心方寸已乱,两眼冒火,直直地看着鬼人,脸上挂着数分疑虑……

老于世故的鬼人,已经觉察出丰明烨心存不信之情,马上就拉了个全无妄来做帮手,吩咐着说道:“无妄,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说说。”

全无妄跟着鬼人这么多年,非常了解他老人家的脾气,师弦徒音还是能配合好的。再加上自己说谎编旷随口就来,且心不慌,脸不红,这得天独厚本事。不说绰绰有余吧,也绝不会捉襟见肘的。于是,赶紧接上话茬,用那特有的沙哑语音,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肯定地说道:“是的,是死了,掉江里淹死的,我当时就在现场。”

“多时死的?在哪里死的?埋在什么地方?”丰明烨真急了,声音急促,都有点变调,连续快速发问着,好像这小雪,与他真有三亲六故,或前世之缘似的。

“就在我们从栾家川,往青草坳来的路上,路过离源江城十几里的那个临江崖时。她所骑的那匹马,被路边一只突飞的山鸡给吓惊了。那马性子烈,在拐弯处突然腾空一窜,她就从路边悬崖上连人带马栽到了江里。”全无妄说话间,用蛇眼余光,观察着丰明烨那一张国字脸,看其表情程度。

“那你们怎么不赶紧下去救人?”丰明烨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们马上跑过悬崖后,快速来到了江边。我不顾一切跳下去,就把她给捞了上来。可惜的是,晚了那么一点点,她已经被水给呛死了……”全无妄眨巴着眼,在全神贯注地编撰着子虚乌有的故事。

“啊!这是真的吗?丰明烨现在的内心深处,已经处于极度痛苦之中,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张腰子脸问。”

“不信,你自己去看呗。就埋在临江崖边的那个,土堆里。”全无妄被那要喷火的眼光,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他怕丰明烨不信自己这现编的,无任何漏洞的谎言,重点强调着土堆里三个字。随即,又指着身上的破衣服和伤痕,补充着说道;“这衣服,这伤,就是那时磕碰的。”

丰明烨这次真的信了,鼻子酸酸的,眼睛里立刻就充满了泪水。他想抑制住外涌的泪水,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只好不顾一切,快速转身向山坳的院子里跑去。在跑动中,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眼前仿佛幻现出了小雪可爱的身影。那个被大蟒蛇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在他背上拍抚着他脖子的两只小手——在马背上把两个大樱桃放在眼皮上的小雪——他把她抱上马背,她亲亲地叫着小哥哥的……一切一切,都匆匆在眼前快速闪过……

丰明烨跑进院子里后,直接伏在房屋外墙壁上。他内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悲痛,情感上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随着急剧起伏的胸脯,让悲伤顺着眼角的泪水尽情流淌着。他恨鬼人冷酷无情,自己的闺女掉江里淹死了,竟然还和个局外人一样,太没人性……

全无妄看着丰明烨跑远后,忍不住对鬼人咧嘴一笑。鬼人独眼盯着他,放出一道带有戾气的凶光。全无妄知道不是个好眼神,立马将那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住。稍后,赶紧把那凝住的笑容彻底消除掉。他见机行事,把腰子脸也显出哭丧样来。

全无妄紧随鬼人后面,来到这熟悉的院子里。他把黄骠马牵到马棚里,拽扯下鞍、瞪,随手就往远处抛扔过去,把缰绳向粗大的独木空筒子马槽上的圆孔里一拴。

万物皆有灵性,黄骠马两眼看着空空的马槽,鼻子使劲‘哧’出一股气,表示一百个不服气。

石磨上下对,你硬我也硬,全无妄心想,哟!你这畜生还不服气,嘿嘿!我的地盘,我说了算。在这,我就是不喂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若不老实,吃了你的马肉,也是极有可能的!全无妄和黄骠马较上了劲,把怨气发泄,故意以挑逗性神态,伸头去看黄骠马的马脸。

那匹黄骠马,也不是个善主,一抬头,张嘴龇牙就啃……

也就是全无妄躲闪得快,鼻子是让过去了,可半拉脸,却磕碰到黄骠马的牙齿上,一下子就划出了几道血印。他‘哎哟’一声,几步就蹿到院子里,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

鬼人来到院子里,并没有下马,而是在用独眼久久地凝视着伏在屋墙上的丰明烨。内心不由感叹着,真是个有情有义诚信痴情的少年呀……全无妄用手捂着脸,跑到院子里的狼狈样,把鬼人给惹怒了。他纵身跳下马背,几步便来到那依旧锁着的房门前。猛然伸手抓住那个铁锁,一用力,‘咔吧’一声,铁锁就掉落在手中,随手一甩,铁锁便飞向远处的原野……

鬼人骑得那匹黑马恋家,还很通人气,当主人跳下马背后,它自己则带着鞍、镫,慢慢向马棚走去。

丰明烨神情有些恍惚,他就不明白,好端端活生生的一个人,她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处于悲痛中的他,转身慢慢向马棚走去。既没理会,站在刚打开锁的门前,独眼向全无妄恶视的鬼人;更不关注,右手捂着脸颊,准备走向另一间屋内的全无妄。他来到马槽边,看着空旷的马棚,心里惦记着外面这几个月来放牧的那些骡马。在不觉中,黑马将头轻轻伸到他的面前,并用那特有的长脸温柔地蹭着他。他长叹一声,心里暗道,牲畜也比你个没心没肺的鬼人强。他将马拴到槽边,并把鞍、镫给卸了下来,放在架子上。然后,又到院子里的草垛旁,抱回来一些草料,分别撒在黑马与黄骠马的马槽中……

刻时之后,丰明烨又独自一人,回到先前离开原野草地的那个地方,把那些吃饱了的骡马赶了回来。把它们各自拴好以后,恋恋不舍地挨个抚摸着这些牲畜的头。一段时间后,转身就向通往源江城的小路走去。他要远离青草坳,赶紧离开这个丝毫没有人情味的鬼人……

也就在这时,鬼人和全无妄从各自的屋内先后跑了出来。鬼人一马当先,脚步如飞,身体阻拦在丰明烨面前,眼光没有了往日那种凶冷之气:“哪去呀?怎么?你走也不打个招呼吗?”

全无妄随后跟了上来,顺着鬼人的意思,言缓语亲地哄劝着:“别走了,你上哪去呀?就在这里干吧,有吃有喝的多好……”

丰明烨把头扭向一边,不愿意看这两个人的面孔,眼睛看着远处说道:“不,我不想和你们这样的人在一起。”

这话要是在往常,有人敢和鬼人这样说,那他定会用武力作为回应的。不过今天他还是破了例,话语不轻不重反问道:“你说一说,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丰明烨脸上的泪痕犹在,愤愤地说道:“不讲信用的人!”

鬼人见招拆招随机应变,故意用拉下脸的语气,语言攻击对手的薄弱处:“不错,我在梦源镇说过,等我闺女长大了就嫁给你。”

话语如利剑,无影刺心房,丰明烨那颗悲痛的心,又加剧抖动着。他把右手捂在脸上,嘴里无力辩解道:“我不是说这个事。”

“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丰侠士,这是天意,节哀吧!原野一草一年老,鹊桥年年七月七。”鬼人用这番话,来劝慰他。

面对着挡在面前的鬼人,丰明烨不想与之理论,直截了当说道:“我要去找我师父。”

全无妄想在师父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赶紧上前一步,伸手就拉住丰明烨的胳膊:“你真傻,师父遍地是,你拜一个不就行了吗?”说话间用手向鬼人方向示意了一下,意思是想让他拜鬼人为师。

丰明烨摇了摇头。拜他为师?闺女死了都毫无伤痛感,像个没事人一样,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冷血人,我才不呢!

“摇什么头呀?你想练超级武功不?想练,就赶紧拜师,晚了,恐怕可就没这个店了。”全无妄眨动着蛇眼,嘴皮子巧舌如簧,动用开全部的心思,用教武功来引诱丰明烨,看他是否有兴趣。

武功的诱惑,着实让丰明烨感到心动,也觉察出冷酷无情的鬼人,的确是个武林的顶级高手。他一心想提升自己的武功,把武功学好练精,为惨遭杀害的父母报仇。于是,将眼光盯着鬼人,话却是对着全无妄说道:“你说了没用,他肯教我吗?”

全无妄没想到丰明烨转变这么快,一时间无从应对,将眼光专注盯向鬼人的那个独眼,瞬间便得到了回应消息。他忙不迭地说道:“教……绝对教!我敢拿这个脑袋担保!”边说边用手指着自己的头。

全无妄的一番话,鬼人是比较满意的,把独眼一眯,不失时机发了话:“嘿嘿!不嫌累,你就跟着我慢慢学,我不死,你就学不完。”

由于小雪的死,对丰明烨打击太大,心中的哀伤感无法平息。他用双手抱着头,慢慢地蹲在草地上,沉默着……

鬼人耐心观察了片刻后。随即拇指直伸,其余四指弯曲内扣,形成一个空心拳状,反手一比划,做出一个手势,就起步向院子里走去。

手势是偷着给全无妄看的。他理解其中的意思,站在丰明烨旁边陪着,不但陪着,还要寸步不离。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