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即若离24(1 / 2)

第二日,周不渡待在西厢,继续打造轮椅。为了节省时间,两大两小四个轮子以及手轮圈都直接用天书神笔绘制,但为了保全性命,其余部件以及各种细节还是靠手工切削打磨。

赵揽月、沈浣川各忙各的。

徐轻云缠着越千江练武。

越千江先陪徐轻云做农活,顺便查探结界,继而踩着泥水同他过招。

徐轻云满身污脏,但心满意足。

师尊紫玉一直像高山之巅的云雾,话少,笑也少,强迫弟子们训练,不会的便打到会为止。等到他们学有所成,则又以恩相挟,把他们送往崇福宗做见不得光的刺客、法师。除了大师兄之外,所有人都有去无回。

但阿越师父不同。他的高强是毋庸置疑的,为人却端的宽和,没有半分自傲,风趣开朗、循序善诱,总能指出关键,让人经由实战自行体悟。

徐轻云打得畅快,歇息时竟给越千江递了一张皱巴巴的黄表纸,上头写着:你们惹了什么麻烦?我可以帮忙。

字写得十分漂亮,这份心更是难得。

越千江颇觉意外,摇了摇头:“小事。”

徐轻云不疑有他,简单打了几个手势,大意是:你是我的半个师父,有事就说。

越千江微笑颔首:“教你,新招。”

徐轻云一蹦三尺高,张开右手食中二,指尖指点在地上,屈指做跪拜状,就算是磕头了。

越千江忙把他的手抬起来,拉着他来到周不渡跟前。

徐轻云实在看不懂古墓派的人是怎么交流的,只见越千江跟周不渡“眉来眼去”好一阵,继而便听见周不渡说:“你教,我抄剑谱给他。”

越千江又说:“无常。”

周不渡心下了然:“的确不错,我来同他讲。”

徐轻云站在一旁,万分费解,心想,一个高人、堂堂正正的师尊,怎么总是唯他那病病歪歪的徒弟马首是瞻?他那徒弟连坐都坐不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竟也懂得高深剑谱?

·

“是这样的。”周不渡放下轮轴,简作说明。

徐轻云率真无畏、速度与力量兼备,但过于急躁,并不适合使用剑走偏锋的赤炎刀法。

容错率高的套路是更好的选择。因此,越千江想传授他一套剑法、一套身法。

昔年五胡乱华,江湖上日日都有仇杀,一家名为“往生楼”的刺客行会应运而生,刺客们皆被称为“无常”,使用楼主所创的必安诀、无救剑,出招必见血,令人闻风丧胆。时移世易,现如今,往生楼大概也往生了,但武学流传了下来。

必安诀,内修真气、外练轻功,练成后内力雄浑,却可形若鬼魅,缺点是秘诀艰深,修习不仅要下苦功,而且要动脑筋。所幸,周不渡能阐明理论,越千江能指导实修,徐轻云聪明,理解关窍之后,应可一通百通。

无救剑,招式多而繁杂,千变万化,若武者力量强悍,只消恃着悍勇、穷追猛打,使错了三两式也没关系。这套路学来并不容易,但如果手里有完整的剑谱,经由高人指点要领、引导入门,往后就可以自行习练。

徐轻云听得认真,嘴唇微张,不住点头。

周不渡总结道:“这些是刺客的招法,无常、必安和无救又与民间传说中的勾魂使者有关联,法脉大抵与崇福宗不同,我师父怕坏了你师门的规矩。”

徐轻云“啧”了一声,摆摆手。师尊又不关心自己的死活,自己遇上好机缘,还要看她的脸色么?那个崇福宗更是惹人厌烦,隔三差五忏悔吃斋,也不见天尊显灵给口热饭。况且,他不想重蹈师兄的覆辙。

周不渡:“就决定要学了?”

徐轻云忽然跪下,朝他们磕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头。

“不用!”周不渡忙把他拉起来,“无论如何,我们古墓派的人,不下跪,不磕头。”

越千江早就躲开了。

徐轻云看着周不渡,瞪大了眼睛,神情坚毅。他的眼珠子极美,细看之下并不是全然的绿色,而是金绿混杂,带着一种金属与绿松石的质感,在阳光下尤为明亮闪耀。

凑得太近,周不渡甚至能看清他虹膜的纹理,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抄剑谱要花些时间,你们先练着。”

说话间,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师父,待会儿你帮轻云探探脉,我看他有时运功后似乎行气不畅,不知道是不是练功练岔了。”

越千江比了个“OK”的手势,把徐轻云提走。

周不渡做了许久手工活,已经十分疲累,正好歇歇手,回到屋里,坐在窗边默写剑谱,不经意地一瞥,见那一大一小在院子里打得有来有往,眼里泛起笑意。

“夺!”

斜里飞来一根细树枝,猛地钉在窗棂上。

周不渡手一颤,一滴墨落在纸上,懒得管了,凑合着用吧,收笔,书成。

徐轻云跑来拔“剑”,看见周不渡写的一手“好字”,登时捧腹大笑,朝他做鬼脸。

周不渡迅速提笔,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越千江眼疾手快,跑来从背后按住他。

徐轻云哪里晓得阿越师父为了哄徒弟开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挣扎不脱,被周不渡在脑门上画了一个简笔小太阳。

·

傍晚,金雪瑕做好饭菜,与沈浣川提食盒到西厢。

赵揽月在后面跟着,一进院子就吃了一惊。

一方面,是惊叹于周不渡精湛的技艺,仅仅一日,他竟然就做好了诸般部件,一样样摆在地上,大的小的长的短的木的铁的方的圆的,让人眼花缭乱。

另一方面,西厢已经焕然一新。

一个月前,院内荒草满园,现在杂草都被拔掉了,晒干后编成帽儿、扇儿、阳伞、蒲团。地面平整,乱石被挖了出来,铺成一条规整的石子儿小路。

房里纤尘不染,家具摆放整齐,铜镜锈迹磨光,窗户全部敞开,桌上插着新鲜野花,风来,满室清香。

门前回廊,屋檐、栏杆都简单修理过了,檐边竖着小风车,像常开不败的花,廊下随处摆着草扎、木雕的小玩偶。

总之,西厢与道观别处全然不同。

赵揽月捡起一个小草偶,看着它大大的眼睛、古怪的触须,好奇询问:“这是什么?”

“克苏鲁,”越千江刚才跟徐轻云一道冲了澡,神清气爽,但须在人前装病,一次只说三两个字,“宝宝。”

“克鲁苏宝宝?”赵揽月不明所以。

周不渡失笑,道:“克苏鲁是遥远国度的神话。小月姑娘手里拿着的那个,是我用干草编的克系小章鱼,你若喜欢便留着。”

赵揽月收下玩偶,倒不是因为有多喜欢,只是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物件,脑海里莫名生出许多朦胧想象——越千江跟周不渡折纸、编草、扎风车的情景如岚烟般浮现,某种柔暖无形之物将这个破落小院填得满满当当。

她从前不曾见过,说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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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这些小事物,刚开始是越千江随手做的。

从前在巴蜀,竹林寺偏僻,他脸上疤痕恐怖,怕吓着别人,甚少出门。阿惜虽然交了些朋友,但为了陪伴师父,也日日待在家里。他于是就学了些草编手艺,做玩偶、用具给徒弟解闷。

周不渡想法多,动手能力超强,看越千江编了两次之后就学会了他的手艺,还会举一反三、推陈出新,做了不少稀奇古怪没用的东西。

越千江却由着他折腾,不仅会帮他琢磨“黄衣之王”该怎么编织、怎么打扮,而且,常常躺在阳伞下陪他晒“日光浴”,听他讲述奇闻轶事。

出乎意料,罗刹经历过残酷的战争,坠入过幽暗的深渊,最喜欢的仍旧是光明温暖如童话般的故事。而且,他听故事时格外真情实感,若没有好结局,便会失落苦闷。

怪可爱的。

在众多故事之中,他最喜欢的是《一个快乐的传说》和《秣陵苍穹下》。

此二者都含有对战争的反思。前者说的是父亲为了保护儿子,用谎言把集中营里的苦难生活变成了一场游戏。后者说的是,战后天使观察秣陵城中众生相,放弃永恒的生命,为所爱之人降临凡尘,变为凡人。

周不渡记忆力异于常人,甚至能复述台词。

有一段台词,他们都很喜欢——

“她中有我,她就在我的身边。”

“这世界上谁能声称,他曾永远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我可以。昨晚我很诧异,她来带我回家,我找到了家,只发生过一次。只有一次,因此成为永恒。”

“当我离开人世的时候,我们书写的这个故事将伴随我,我会活在它当中。”

间隔千百年鸿沟,两人交流无碍,生活就像是风吹过树叶,水流过山川,别人惊叹于树影的摇晃、河床的蜿蜒,他们却共同经历了那些宏大嘹亮而又温柔沉静的时刻。

·

越千江端出杨梅汁,在草编阳伞下支起桌子,卷起几片树叶做筷托,把碗筷摆放整齐,顺手放了一个破陶碗,盛半碗水,扔进去两朵小野花做景观。

罗刹自己并不讲究情调,可他生怕一点微小的不如意便会使爱徒失了多吃几口饭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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