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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北冥抬眼看他,目光似要剜下一层肉。

邬喜来瞬时便知道陛下想问什么,他连连摇头,生怕惹火上身,“陛下,冤枉啊,老奴从未向她透露您的腿疾。她对陛下甚是用心,恐怕是瞧出陛下双腿畏寒,才做了这个垫子,也就是这两日的事。”

萧北冥垂眸,神色莫测。

他只是不让她在皇极殿伺候,并未要了她性命。从前那些背叛他的人,无一不是扒皮抽筋,要生不得,要死不能。他对她已是宽容,也算回报了她这些时日的用心。

萧北冥垂眸看窗外千丝万缕的落雪,他的身影处于阴影之中,显得格外孤僻,半晌,他的视线落在那软垫上,绣功精巧,所绣图案与那只香囊一样,是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鱼,他吩咐道:“将这垫子处置了,别再让朕看见。”

邬喜来应声,在一旁瞧着,知道陛下心里难受,不免有些心酸。其实薛姑娘来皇极殿伺候的这些日子,陛下开心的次数比过去二十几年都要多,但也因此,她做出这样的事,恐怕陛下失望只会更深。

邬喜来想起许多年前初次见陛下时的场景。

那时他不过是御用监里一个打杂的小内侍,恰逢正月十五,二皇子殿下三岁生辰,章皇后吩咐大办生辰宴,他负责掌管当日的陈设器具。

宴会上,先帝与各宫妃嫔都围着二皇子殿下逗弄,说着吉祥话,无人注意到那个静静站在阴暗角落里的孩子,男孩尚且稚嫩的面庞透出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冷漠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与人说话,仿佛生来就与黑暗寂静为伴。

宴会结束时,章皇后与二皇子被簇拥着回到永福宫,那么多主子宫人,却没一个记得角落里落下的孩子。

他身量不高,够不到桌上的吃食,宫女内侍们得了章太后指点,自然不敢轻易向这孩子示好,于是这孩子一整日只吃了一个干巴巴的馕饼,不声不响听着耳边的热闹喧嚣,没人知道,其实那日也是他的生辰。

如今,当初的小皇子虽长大了,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窘迫,任人欺凌,但有一点从始至终都没变过:这个世上在意他,关心他的人太少,以至于一旦出现一个人待他好,他便想那人定是有目的,一旦那人背叛他,他便认为人心皆恶,不可原谅。

但他恐怕还尚未意识到,觉得一个人不可原谅,其实正是因为太过在意。

第9章 嫉妒

玉瓷照看宜锦,几乎一夜未眠,顶着两个黑眼圈,起身瞧了眼窗外,寒风呼啸,天色灰蒙蒙的,屋子里比平常暗了许多,连雪光也透不进了。

屋中炭火减了些许,已有冷意,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忙摸了摸宜锦的额头,烧退了些,但却依旧有些烫,眼下各处门禁应当都开了,宜锦的病情耽搁不得,得抓紧去御药局取药。

含珠被她穿衣服的声音吵醒,睡眼惺忪,哑着嗓子道:“玉瓷姐姐,起这么早做什么?还有好一会儿才当值呢。”

玉瓷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去取药,你好好照顾她,小心些,别将人吵醒了。”

含珠瞌睡虫跑了一半,点头道:“知道了,姐姐放心去吧。”

宜锦只觉得脑子沉甸甸的,眼皮子黏住了似的,但却能清晰地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她费力睁开眼睛,一出声,嗓音嘶哑,“玉瓷姐姐。”

玉瓷见她醒来,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替她扶了扶枕头,柔声道:“你别出声了,好好歇着,我去给你取药,很快就回来。”

宜锦靠着枕头,莹白的面庞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握住玉瓷的手,虚弱道:“玉瓷姐姐,让你替我操心了。”

玉瓷示意她安心,“姐妹之间说这些做什么,你安心歇着。”

她心里都明白,宜锦妥帖细致,总是替别人着想,但自己有了事,却不愿麻烦别人,瞧着健谈,但其实许多事都藏在心里,这次回来为何如此狼狈,宜锦只字未提,玉瓷却能看出她心中不好受。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宜锦不愿说,她也不强求。

玉瓷匆匆出了门,换含珠在一旁照料,她捧了热茶给宜锦,“宜锦姐姐,你昨夜回来脸烧得通红,把我们吓得够呛,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按理说,皇极殿的宫人算是大内最得脸的,平时生了病,御药局巴不得主动上门送药,除非是犯了错的宫人,才会无人问津。

宜锦看她一眼,昨夜之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外传,她尚且前途未卜,不能再牵连他人,她斟酌道:“你别担心。昨夜是我一时疏忽伺候不周,惹了陛下不快,回来的时候又忘了带披风,这才着了风寒,小病而已,没两日便痊愈了。连累你照顾我,没睡好觉,这会儿还早,快歇着吧。”

含珠还欲再问,但宜锦却侧过身子,闭目睡去了,她只好住嘴。

才静了不到一刻,便听外间又嘈杂起来,宜锦起初以为是玉瓷回来了,但听人声却像是邬公公,她随意披了件衣裳下榻,匆忙行礼。

邬公公见她脸色不好,一副病弱憔悴之相,心中暗道怎么这才一夜,人就成了这样,他虽知道宜锦往日照顾陛下妥帖,但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薛姑娘,陛下口谕,往后你便在直殿监洒扫处当差,不必再回皇极殿了,姑娘往后好自珍重。”

宜锦叩首谢恩。她已按照最坏的打算做好了准备,但萧北冥却只是免去了她在皇极殿的差事。

她意外之余,却觉得心中隐隐发堵。

宜锦压下思绪,因为风寒声音显得十分沙哑虚弱,“从前在皇极殿当差,幸有公公照拂才一帆风顺,奴婢感激不尽,若公公日后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如今深知罪孽深重,唯有遥祝陛下福寿安康,万事顺遂。”

邬喜来只叹息道:“你糊涂啊!人非草木,……罢了,同你讲这些做什么,你好自为之吧。”

他见宜锦神色怔然,便知她还不懂,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多此一举。管她开窍也罢,不开窍也罢,往后陛下同她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这些便都不重要了。

从一开始,他便不赞成薛氏在御前伺候,曾做过靖王的侍妾,后又在仁寿宫当差,谁能知道她是不是包藏祸心?如今不在御前伺候,也是好事。

宜锦送走邬公公,仍陷在他方才的话中,只觉心里莫名一震。

邬喜来将话带到便回了皇极殿,萧北冥下了朝,如往日一般批折子,仿佛将昨夜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不曾放在心上。

直到尚膳监的人送了糕点茶水来,他习惯性地尝了一口,过分甜腻的味道让人食欲全无,勉强吃了两个,便没有再动。

邬喜来细心发现,终于忍不住道:“陛下,要不老奴再遴选一位新的御前宫女?尚膳监每日掌管宫内各处膳食,事多杂乱,众口难调,难免不合陛下胃口。”

萧北冥揉了揉紧锁的眉心,只道:“不必了。往后也不必再提。”

邬喜来一愣,只以为陛下对薛氏太过失望,不愿再重蹈覆辙,也只默然不出声了,对于薛氏得了风寒的事,他出于私心不想再禀报,再提也了无益处。

窗外静谧无声,唯余落雪之音,萧北冥站起身,透过明纸无意瞧见廊下摇晃的宫灯,昏黄的灯火飘飘摇摇,分明与从前没什么不同,可他却觉得安静得有些过分。

良久,萧北冥回过神,问道:“可查出太后给的是何物?”

邬喜来脸色一肃,“回陛下,是翘摇花粉。”

萧北冥冷冷一笑,眉峰藏着戾气,“她倒是煞费苦心。”

邬喜来身子哆嗦了一下,不知陛下口中所说的“她”是谁,但听这语气,定然有人要遭殃。

果不其然,不过半个时辰,陛下便携了禁军统领宋骁大人前往仁寿宫。

这是自陛下登基后,第二次去见太后娘娘。

朝中以章太后兄长镇国公章琦为首的一批文臣,奏陛下不尊太后,有违孝道,已是老生常谈。虽然陛下从未放在心上,但此事一经民间发酵,却也不利于帝王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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