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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升不敢乱走,只站在府门口,等镇国公世子章存拿着酒壶跌跌撞撞回了家门,他才算是找到了主心骨,他扯着醉醺醺的世子,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世子,圣上派人来查抄国公府,我提前收拾了些金银细软,世子还是出去躲一躲吧。”
章存如闻晴天霹雳,酒醒了一半,他清瘦的面颊一片绯红,狠狠攥住云升的胳膊,“云管家,我父亲呢?”
云升低着头,“国公爷……下了诏狱。”
章存不敢相信,今天傍晚父亲出门赴宴时明明一切再正常不过,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便成了下诏狱的罪人。
他脑子乱成一团,想要进宫求见太后姑母拿个主意,却又想到事情发生在宫中,恐怕姑母也无能为力,一时间一种无助感萦绕于心。
他只有听从云管家的话,两人趁乱拿了些金银细软,便踏雪朝着燕京找落脚处,以求转机。
章家查抄之事一直办到黎明,国公府中雕栏玉砌,库房珍宝古玩数以千计,堪比国库,更不必说那些黄白之物,抄家的将士们都忍不住咂舌,普通百姓终其一生恐怕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财。
等官兵清点完查抄物资,天光大亮,一辆辆官府的马车来往运输,贴着封条的木箱,引得周遭百姓围观,将一整条巷子堵的水泄不通。
高凛在前开道,肃着一张脸,只留下章家那些下人们在府门口私语哭泣。
章家被抄家一事,一夜之间便乡野皆知,镇国公府几乎占据了御街上最好的地段,宅子气派恢弘,如今一夜之间正门贴了封条,再不见仆妇踪影,只有寒鸦两三只盘旋在高门大户的雕梁画栋之上,惹得众人唏嘘不已。
百姓们苦章家盘剥久矣,章琦名下的田庄佃农由户部清算,归于皇庄,佃户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新换的庄头给他们添置新衣,送了粮食,说是皇后娘娘吩咐,以后皇庄所得收成三成上交,七成留给佃农们养家,一时间又是一片叩首谢恩。
皇庄的管理复杂,宜锦能想到的可靠之人,便只有骆宝与芰荷,可他们二人也难以掌管几十处田产,且也没有合适的名目,宜锦便寻了两处给他们练手,剩余的交由户部长官。
宜锦入宫不久,但却发觉有内侍宫女明明如芰荷骆宝一般渴望读书识字,却没有条件,她便提出在宫内开学堂,内侍宫娥们若是有意识字念书算账的,也叫有司教授。
萧北冥见她记录名册,蛾眉紧蹙,凑到她跟前问道:“是在看国公府查抄的名录?”
宜锦点了点头,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国公府查抄出来的金银玉器比国库里的还要丰厚,可见平日里章琦是如何搜刮百姓的。我也不信,只凭借他一人能够获利这么多,今日看了国公府的内账,这才明白,章琦不仅自己克扣军需,还逼迫其他官员一起,倘若不从,便会被罢官。”
先帝未必不知道章琦的行事作风,一举一动,可还是坐之不理,也许是想着积小祸成大祸,一并处置,可这种养虎成患的做法,却让普通百姓遭了大罪。
萧北冥明白她心中的想法,他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帝王之道,有时候就是要牺牲一部分人,看似残忍,但却已经是权衡利弊的做法。”
宜锦抚了抚他洗漱过还湿润的面颊,轻声道:“章琦跑不掉了。可是如何处置章家,仍旧是个难题。你是如何打算的?”
萧北冥凤眸微微眯起,“章家门庭衰落是必然,世子章存不学无术,也未在朝中任职,留着他,还能引那人露面,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冬至过后,陆寒宵与宜兰赴任矩州,汴河水道四通八达,走水道快得多,宜兰便商议从走水路,陆寒宵欣然同意。
宜兰离京前,陆老夫人也曾叫她去回话,给她立规矩,但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禁中,宜锦索性召陆老夫人入宫,长谈一番后,陆老夫人便再也不敢为难宜兰,甚至她与陆寒宵临走那日,陆老夫人还在府门口亲自相送,一反常态。
宜兰好奇宜锦同婆婆说了什么,写信问,宜锦只说了四个字:陆家前途。
陆家的前途全系在陆寒宵身上,内宅不宁,影响他的仕途,也只会拖累陆家,陆老夫人辛苦半生,就是想要儿子光宗耀祖,重振陆家,如今儿媳的嫡亲妹妹是皇后,这样的荣光,叫她在人前也直得起腰板,对宜兰的那点成见,也就逐渐消散了。
宜兰出京那日,宜锦极为不舍,她想送一送阿姐,可却知道于理不合,但这日萧北冥早朝后换了便装,束了发冠,好一个俊逸青年,二话不说便拉着她也换了衣衫出了宫。
两人出宫后乘马车,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发船的时辰。
汴河四周有许多纤夫,行人往来密如针织,冬日河水浅,只能走小型货船,宜兰与陆寒宵便是坐这样的货船。
两姐妹见面,各自先红了眼眶,拉着手说了好一会儿话。
宜锦见阿姐面色红润,人也比之前圆润许多,心中总算安慰一些,她牵着宜兰的手,望着雪色下的汴河,感叹道:“下次再见阿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知知只愿阿姐平安顺遂。”
宜兰也抹眼泪,“我本不愿离京,可是这些时日听说你安顿流民,还将那些皇庄里的佃户都安排妥当,我便想着,女子也不一定就要拘束在内宅。现在,我想去矩州,不只是为了梓行,也为了自己。”
宜锦眼眶有些酸涩,她多想告诉阿姐,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阿姐都没有拘束在内宅。
她们都以不同的方式长大了。
宜兰拉着她的手,见旁边两个男人还在说话,没注意她们这边,便朝着宜锦眨了眨眼睛,“如今阿珩在高凛门下,我并不担心。父亲那边,只要不和章家沾上关系,我也不怕他给你拖后腿。唯一挂心的只有你,殿下后宫只有你一人,可是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知知,你还是要早些要个孩子。”
话罢,她从广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子,低声道:“这是给女子补身子的丸药,是我去相国寺进香时住持给的,总共我也就只得了两颗,同房之前服下大有裨益。”
宜锦被阿姐嘱咐这种事情,有些不好意思,她红了脸,接过盒子,想起萧北冥这厮每次总是没什么顾忌,他们床笫之欢的次数也不在少,可确实是没有消息。
两人又依依不舍告别了一番,船夫便催人上船,陆寒宵这也才回过神来,拱手行礼辞别,便扶着宜兰上了船。
到了船上,两人找了地方坐下,船体晃动起来,宜兰端坐着,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陆寒宵见状,忙顺着她的背拍了拍。
清霜也倒了茶给自家娘子润喉,可宜兰脸色苍白,没有丝毫好转。
陆寒宵将人抱进怀里,轻声问道:“是不是坐了船有眩晕之感?若是不适,咱们转陆路。”
宜兰摇了摇头,“无碍,走陆路,咱们要多花费一半的时间,如今矩州等不得了。”
她口中有些干,喝了茶水却没有缓解,问道:“清霜,将酸梅子取些来,我想吃。”
清霜应下,但转念却想到了什么,接着咧嘴笑道:“娘子,你的月事已经半月没来了,是不是有喜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陆寒宵却愣住了,怪不得宜兰近日总是嗜睡,浑身没有力气,还爱吃酸食……
他高兴之余,却有些郁闷,之前他与宜兰仍有心结,怕自己有个万一,宜兰后半生没有依托,即便后来两人说开了,他也一直服用药物,怎么就……
为人父的喜悦压倒了一切,他想起什么,脸色骤然严肃,对那船家说道:“还请船家靠岸,我夫人有孕在身,身有不适,我们改走陆路。”
宜兰扯了扯他的袖子,清亮的眼中满是坚毅,“陆梓行,我没那么娇气。就走水路。”
陆寒宵没了法子,宜兰拿定的主意,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只好朝着船家道:“老人家,听我娘子的。”
那船家笑了笑,没说什么,却将船驶得慢了些。
第81章 脏物
随着行船远去, 浩渺的雪色也渐渐蔓延开来,宜锦一直盯着那道远帆,愣愣地看了许久。
萧北冥将大氅解下披在她身上, 揽着她的肩膀,“走,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