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明光21(2 / 2)

原来府上除了四方小径那片如血般红梅林,还有另一片,隐在府后靠山之地,立于后池水榭之周。

是府上三官人二十年前中举之日开拓土地,亲手种植的一片名贵绿萼梅,远看甚雪三分,近香比红梅更浓。

她刚听大外姑谈论了朝政,涉及自己家与外祖父,便是思虑过深,推脱说身子不适不便前去。

可能二房娘子谢氏也嘱咐过云今珴一些。

云今珴满脸失望带着丫头走了。

是夜,果真如白日姜氏所言,墨天暝晦却无甚云,隐隐可见数粒星辰印于穹上。

她不懂星象,只披着斗篷,迎着冷气,孤身立于院内,手持一块青色玉玦,伴着身边那一株树干上已染上斑驳寒霜的桂树,呆呆地望着当空最亮那颗辰星。

司天监。

一个仿若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老头穿着紫色朝服负手站在后方,看着前座握着狼毫不断舔墨之人奋笔疾书,他跟着念出了声,越念眉头皱得越紧,“明与四星等,车星角益众,五星入轸中。鄂岁,岁阴在酉,岁居午,出于长王。岁星失序,危宿。毕宿侧,附耳摇动。【1】这些话你也敢往折子上添?是嫌老夫活得太长,是想让老夫明日当众被问斩?”

测验记注刘成,被自家老师司天监监正徐文冷不丁重重拍了头,吓了一跳,笔墨浓稠,沾了纸上,晕不开墨迹,反而糊成一坨。

刘成去年十月才被他老师从司天监监生提到司天监天文院来。

此后,昼夜鹅雪,天色阴暗。

仅有两夜可观望天象,那夜算是勉强可见星辰,但那夜乃是另一个测验官值守。

除却那夜,便是今夜了。

今夜天色甚妙,刘成第一次行本职务,早便在司天监用了晚膳,于浑仪台上做好了准备,用以昼夜观测天象,施行记录于册。

他回头看向自己老师,见老师皱着眉头,恭敬站起身来,向老师赔礼,但语气还是不自觉带了委屈,“可学生观测今夜天象,天象显示就是如此。”

“如此如此,那你这个测验官也就是如此,”徐文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抱着手,在台上走了几步,骂道:“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你真是一点都不明白。”

“这怎么不该写了?”刘成反驳道:“天象如此,难道还要让星辰偏移不成。”

徐文气得不轻,他这个学生最是一板一眼,本让他担这个职位便是看重他这一点。

可,如今当朝,云相放权,萧相当权,哪个人想听实话?

他愤愤地走了几步,走到桌前,拿起另一只小的狼毫,未沾墨,指着刘成数落道:“天象如此,天象是你看还是今上看。上面要得是好结果——风调雨顺,君臣和睦,而不是你写的这些,你自己看看自己写的什么。”

刘成见老师越说越气,赶忙去旁端了水来,服侍老师喝下后,才大着胆子道,“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2】”

这一句话激得徐文将已吞至喉的热水吐了出去,呛住了,他哆哆嗦嗦指着刘成,“好啊,你是以司马公之话来讽刺你老师我,说老夫我是诺诺之辈。”

刘成立马下了跪,跪着移动到了徐文膝前,恭敬低下头,诚恳道:“老师切勿动气,学生怎会有此意?但学生观测均为事实,学生怎能撒谎?这可是欺天。”

未待徐文说话,刘成自接了,“况且,宫里还有翰林天文院,我们所测之结果还会与其做比较,若两方说法不一,老师,该是如何?”

徐文叹了口气,没接刘成那句,只闭了闭眼,说出口来一句牛马不相及之言,“做官,要三思。”

“请老师赐教。”刘成恭敬地行了个大礼,方才起身。

“第一,便是思危,你可知何为思危?”徐文见刘成摇了摇头,他才继续道:“赵监正连降三级可看见了?他可是有云相保着之人。若老夫不小心行事,指不定哪天的脑袋就搬家了。”

见刘成不说话了,他缓缓站起身来,铺开纸张,拿起沾了墨的笔来,缓慢道:“老夫也不是要你去做那谄媚之人,况且,翰林天文院那些老家伙,活了多久,便做了多久的人精。你若是这样写上去,回头上面若是算账,第一个便是你,第二个便是你老师我。”

刘成思忖良久,却很是不解,他挠了挠头,问:“可是老师,赵监正不是因让官家修建罗天大醮祈雪,却没祈来瑞雪所罪?”

徐文拿上笔,开始在纸上书写起来,他写了两字,眼中带有昏沉却不失精明之色,摇头道:“当今时局,各大朝官均觉云老相公告病,云家已然失势。可你老师我,并不这样想。能祈灾雪或是瑞雪,靠天力还是人力?赵监正连降三级,怕也是云老相公给他求了情,不然,可不止如此。”

刘成还是不明白,他瞥见纸上那两个刚劲大字,一种凉意从脚底窜到了头顶。

屋内烘着银炭,火势烧得较大,影从火中跃起,刮刮杂杂之声响起,冽风从窗缝窜了进来,吹在他冰凉后背。

他打了个哆嗦,动了动发麻的手指,走到徐文身旁,拿起笔来,“学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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