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12(1 / 2)

  有时是晚饭前,有时是晚饭后,他从篱笆墙那边翻进来,一脸笑嘻嘻,用奇怪的调子喊他,“琴,琴!”

  傍晚微微发紫的天,淡得透明的弯月,男孩用衣服兜来一分钱的瓜子,踮着脚往他的窗子里瞧,男孩撩着袍子,一个劲儿地说:“给你,给你,琴,给你……”

  他走过去,把窗子关住。

  男孩后退了一步,有些落寞地站在那儿。

  他又把窗帘拉上了。

  但第二天,那男孩又来了,依然殷勤:“琴,琴,给你,给你……”

  他不理。

  隔天起来,窗台上,两个黄橙橙的橘子安静地趴在那儿。他站着看了一会儿,伸手拿进来,剥了一片放进嘴里,凉凉的酸甜味。

  后来,他常听见有个女人在巷子里喊,次仁,次仁平措。

  他撇了撇嘴,怪名字。

  平措壮得像头小牛犊,他总是满街乱跑,还很多话。一开始很不纯熟的晋陵话没一会儿就顺溜了,他开始接一些零碎的活儿帮衬家里,有一段时间,他走街串巷送报纸,每次小洋房的报纸,他总会拖到最后送,然后就可以明目张胆窝在窗台叽叽喳喳一整天。

  他一开始很讨厌纠缠不休的平措,只要平措在,他连书也读不下去。平措会说好多好多事,昨天偷了阿吉的鸡蛋,前天捅了谁家的马蜂窝,今天早上又去河边捉鱼。他不想听,声音却总是钻进耳朵里,于是他听着听着,书里在写什么都忘了。

  “琴,你见过牦牛吗?以前我有一只白色的母牦牛,它的犄角细细弯弯的,眼睛圆鼓鼓,性格很温柔。它跟晋陵的牛一点也不像,它身上披着长长的毛,我是喝它的奶长大的,它总是驮着我,不管是雪山还是沼泽,它都不怕,从来不会迷路。它也不怕狼,琴,你见过狼吗?狼可凶了,有一年,狼把我家的羊崽子都叼走了……”

  渐渐的,他又习惯了平措的存在。如果他不来,这一天反而会有点寂寞。

  他最喜欢平措讲外面的事,因为他不管说什么,最后都会说:“等你不生病了,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去看草原,看念青唐古拉山,看纳木错湖,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他一开始从没在意过病,母亲总说外面危险,他从没想过要出去。可是平措这么说,他渐渐会梦到那巍峨圣洁的雪山,梦到长毛的牛在湖边饮水,梦到在夜里悄然行走的狼群。

  他不再偷偷把药倒进花盆、冲进厕所,他开始想,如果他也能像平措那样强壮就好了。如果他真的变强壮了,以后是不是就能和平措一块儿去爬雪山了?

  这个念头令他忍不住微笑,他想,平措你快点长大,明儿一早就长大了吧。

  第二天,黄昏,平措却送给他一罐女孩子擦脸的雪花膏。

  他死死地盯着平措塞进他手里那个小玻璃罐,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平措是把他当女孩,因为把他当女孩,才会每天不厌其烦地走到窗下,对他笑,找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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