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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经常一觉醒来就变得更多了。”小水母划了两下水,触手捕捉到了几片微不可查的海洋碎屑,顿时往回缩,把吃的塞往消化腺的方向,动作憨憨笨笨,声音含含糊糊,“修炼是什么?”

沈寂宵:“……”

海洋震撼他的次数快比他在岸上二十年加起来还多了。

他又问了些基础问题,唐釉则是一一解答。

“人鱼一族在海底时,会闭合肺部呼吸道,打开腮孔,虽然没有其他鱼类的鱼鳔,却可以用肺部留存的空气控制身体沉浮。你一直往下沉,是不是在岸上太久了,忘记如何使用了?”

“是的,人鱼有很多聚居地,但是很少会单独出现。”

聊着聊着,夕阳渐落,穿透海面的光变成了瑰丽的橙色。

沈寂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海水里呆了一下午了。他恍然看向自己的手掌,变成人鱼后,指缝间产生了新的组织,应该是蹼,但是不多。原先泡在水里不久就会发白发皱的手指,也完全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他的皮肤和鳞片开始变得滑溜溜的,分泌粘液保护自己。

真是令人陌生的结构。

唐釉是很喜欢聊天的一只小水母,他问沈寂宵:“可以说说你在岸上的见闻吗?”

人鱼的眼神凝滞了。

唐釉顿时以为自己戳中了鱼的痛处:人鱼可能被卖到岸上,成为被观赏玩乐的宠物,处境一定很不好。

好一会儿,人鱼才开口:“东部恩齐王国的上任国王离世后,整个国家分裂了四块,边境战争持续数十年。农民苦不堪言,贵族们却保持着奢靡生活,新王的威信愈发下降。恩齐北部被……”

小水母听了一会儿,听不懂。

他阿巴阿巴地转着圈圈:其实唐釉想听一些陆地上的风土人情,他一辈子都只能在水里,很好奇地面上的动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鸟在天空飞翔,感觉会像海底浮游那般轻盈吗?

过了一会儿,唐釉觉得自己到达了目的地。他同人鱼说:“在这里停下就好。”

沈寂宵:“这里?”

此时已经完全入夜,海中漆黑一片。人鱼的夜视能力一般,因此沈寂宵在很靠近海面的地方游着,全靠星月的微光引路。夜晚的海水也凉了下来,已经是小水母可以接受的温度了。

“是的,就是这里。”

沈寂宵很好奇一只水母是如何定位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他稍稍计算了一下位置,看着远处的灯塔,还有天边的明星,忽得一愣:“这里……”

“怎么了?”

恰巧也是他要找的地方。沈寂宵想着。

“我有东西落在这儿了。”小水母说,“可能需要潜到海底去找找。我自己去就行,不用麻烦你了。”

“你要去找什么?”

人鱼的声音忽得提高了些,唐釉不知道鱼为什么激动:“一颗珍珠,那么大的珍珠,比我身体还要大,这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人鱼盯着小水母,半响,他看了眼漆黑无比的海底:“我也需要潜入海底去看看。”

“诶?”唐釉问,“这可真是太巧了,你要去找什么?这儿以前礁石很多,积攒了很多沉船碎片。”

沈寂宵目光空远,看着风平浪静的海面。很难想象这样静谧温和的大海,会有无比狂暴、摧毁一切的时候。他的记忆回到某夜,又看着眼前单纯透明的小水母——小型水母的寿命大多不长,更是不可能活十几年。

“我要找,一条沉船。”人鱼说,“一条沉了十八年的船。”

到了一定的深度,周遭的一切看起来便没了距离感,一切都是昏沉的暗色。

越往深处,就越安静,听不见水面浪花的声音,偶尔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游过,也都是静静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也许这种感觉不到时间和空间的地方,会让人害怕,但唐釉已经习惯了,他慢悠悠地释放自己的精神力,探索周遭的黑暗,又时不时地瞅一眼身后那条人鱼。

人鱼是美丽而脆弱的物种,他其实有些担心这条没常识的鱼一下子潜太深,无法适应水底的压力。

但人鱼看起来很有活力,他的身前凝聚了一团小小的光,是一个很基础的照明术,由人类魔法师发明。依靠魔力维持燃烧,因此在水中也可以散发柔和的光线,只是不如空气中的范围大。

唐釉是不需要光线的,但沈寂宵需要。

“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寻找?”

唐釉:“我很好奇沉船里会不会有什么宝藏,以前都没仔细探索过。而且找一艘船花不了太多的时间,我要找的珍珠大概也在下方。人鱼,你找沉船做什么呢?”

沈寂宵静了片刻:“……找一个人。”

“海底?”唐釉想了想,“人类几乎无法下潜到这个深度。”

人鱼补上后面半句话:“寻找一个人的尸骨。”

小水母一惊:“啊……是沉船的遇难者吗……”

沈寂宵却不欲多言,只言简意赅地解释:“他曾经救过我一命。”

幽深的水域见不着底,他一味地下沉,小水母的精神力则一路铺开。

沈寂宵不知道小水母的精神力可以铺多远。在陆地上,很少会有人专注于精神力的修炼,魔法师更热爱研究魔力的回路,构建不同的术法,战士则把更多的精力花在锻炼自己的肉.体上。对两者来说,精神力外放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对海底不同的力量很有兴趣,正静静思考,忽得听见小水母惊喜的声音:“找到了!”

沉船恰巧在一道海沟里,便显得格外幽深。

唐釉的精神力扫过海床,发现船只后,沈寂宵又点燃了更大的照明术。

那庞然大物便缓缓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几乎已经断成了两截,帆布和网在海水的侵蚀下已经破烂消失,孤零零的桅杆斜斜地指向上方,已经爬满海藻。静谧,黑暗,死寂,宛如一头从远古走来的巨兽,永远沉眠在此地。

它带着陆地上某个时代最耀眼的辉煌,却也含着难言的悲寂。不论当年这艘船有多么的华美精致,现在都只是一艘沉没在海沟里的废品。

十八年了。

沈寂宵还在愣愣的看着沉船,想到二十年前这艘船占满了报纸的头条,贵族们以能坐上这条船为豪,那是他们王国国力最鼎盛的时期,所有人都洋溢着自信。觉得有生之年他们能征服大海。

他幼年时也曾见过那般奢靡的生活。

结果天灾,人祸,塔里克号因百年难遇的风暴沉没,老国王骤然去世,新王无能,战事频起,整个国家分崩离析,过去的黄金时代再也不复。

“好大的船呀。”唐釉忍不住欢欣雀跃,“里面会有宝藏,会有数不尽的黄金和珍珠吗?”

沈寂宵回过神:“也许?”他印象中是有的。

“你说我如果抱走一些珍珠,船长的幽灵回来追杀我吗?”他们往沉船靠近。

被小水母的气氛带动,沈寂宵顺着回答他,忍不住打趣:“这世界上没有幽灵。你能抱得动珍珠吗?那里的珍珠每一颗都比你大,舞厅的烛台据说用了一百八十八颗珍珠点缀。”

“哇!”唐釉是真的很喜欢珍珠,“我肯定抱得动!”

他们往船头的位置游去,沈寂宵的鱼尾搅起水流,把覆盖在船头的尘土挥散了些,露出金色的几个镂空大字:塔里克。

意为晨星。

远看的时候,沉船是一只死去的庞然巨兽,充满悲凉感。可游近了,就能发现这里其实热闹得很。

海葵、海星、海带、海胆,大鱼小鱼,仅仅是甲板,就已经看见了那么多的生物。它们似乎已经把这里当做了一处栖息地,原先制作出来用于征服海洋的船只,现在看起来已经被海洋动物们征服了。

小水母和人鱼的到来打搅了宁静的沉船生活,一小群灵敏的灰色小鱼逃进了船只内部,后面还跟着条人鱼胳膊粗的大海鳗。生长在甲板上的海葵们也倏地缩回了自己的触肢,蜷成一团,海星海胆们倒无所谓,继续扒在甲板上,啃噬海藻。

“吓到大家了。”唐釉有点不好意思,“这里简直是一个世外桃源。”

人鱼在发呆。

唐釉注意到沈寂宵过来之后,三步一小呆,五步一大愣——也许当初的救命恩人对他来说真的非常重要,这里的东西应该是触动人鱼的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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