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谷债76(2 / 2)

金狗并不介意,说,我欠你两百斤谷子,是不是折算成钱给你呢?一百块钱,再借你点就可买个黑白的了!蒜头没有答应,拉着孩子回了家。现在,尽管盼着有钱建砖房,但两家还是没有以钱抵粮,了结谷子的赌约。

但是,金狗发财的秘密,蒜头一直想弄清楚。开办砖房,那需要多少资金才能办到的事情。金狗从一个人人上门要债的人,转眼又成一个人人羡慕的企业家,蒜头感到这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秘密,蒜头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弄清楚的。

蒜头对种地的苦可以经受,但挣钱的难,却愁坏了全家。父亲捡狗倒是不着急,解放前就学了好多小手艺,但蒜头只会打算盘,这是没用的手艺。

这年开春,蒜头寻找挣钱的法子。他去蛇迳的寺庙里上香,希望得到神明的指示。在寺庙里,蒜头意外地看到了书苗。书苗跟婆婆一个年纪,老迈笨拙,在庙里了此残生。河村的人传说,自从苏维埃收了他的财产后,书苗的脑子就变得不正常。

看到书苗,蒜头突然想,爷爷当年就是走船的,是做过大生意的人,不妨问问书苗,是否可以试试走船的路子。书苗深谙尘世浮沉的道理。头届红时,他担心打成地主,把家财捐给了苏维埃,独苗也送进了队伍,再没有回来。

红军离开后,他家的货船倒是回到家里,但儿媳改嫁,孙女出嫁,最兴旺的家庭转眼间萧条冷落。解放后,书苗田产全部分了。如果不是捡狗的极力反对,他险些划成了地主。晚年他孤苦无依,心灰意冷进了寺庙。

蒜头说,大爷,你是经历世事的人,我想和你聊聊走船的事。现在改革开放了,人们又可以跑江湖了。

书苗耳朵听不清楚,只是不时啊的一声,没有回应。蒜头自顾自地说下去。他说,这些年种地,化肥农药、洋油食盐,真是难挣钱啊!我也想像你一样,起个大货船跑江湖!

听到走船,书苗仿佛突然复活了。书苗说,恐怕难了,重新起船得花不少钱,你是来找我要钱吗?我可没钱,我有没有留下一点细软!不要听外头瞎传,我确实没有藏下,这世道一会儿红,一会白,一会儿单干,一会儿集体,我是看明白了,钱财多了会咬人,聚散自有时。

书苗像是在回答蒜头,但又像是回答几十年前的苏维埃干部和土改干部。虽然对不上号,但蒜头仍然说下去。他太需要人指点了!蒜头说,现今世道,没钱真不行哪!

书苗说,有银有没有积蓄,可以问问他家的情况。蒜头接上说,有银就是有,也不会给借给我们。他过继了一个儿子,生了五六个孙子,现在都继承了他的本行学着做生意呢,走村串户收鸡毛蒜皮,个个都精明得很,大家都传说有银积了钱,他们早就盯着,如果我去借钱,那些孙子知道了,就会把有银抢了。

书苗说,我没钱,我真没钱!我家的钱财,都交公了!我把儿子都交公了!你们不要找我了!

书苗明显精神失常,说的话颠三倒四。蒜头叹了口气,说,我不找你要钱,我是来找你问路的!

但书苗不再说话。蒜头无奈,上了炷香,就出了寺庙。蒜头想起黄石,正是爷爷和父亲经常讨生活的地方。他沿着梅江朝上游走去,钻进了莽莽的群山中。蒜头一路上想着今后的生计,心想,都说金狗发了财,到底是什么生意,能不能跟着做呢?

路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野鸡突然打鸣,从草丛中飞起来,飘落到远处。山风呜呜地吹着,大山空荡荡的,仿佛四处踅伏着野兽,充满危险。经过一个长长的山坳,走进了一片松岗,捡狗突然听到有人喊救命。

蒜头紧张地躲了起来,朝远处看去,隐隐有人在松树上晃动,而树下一头野猪正起劲地啃着树皮。父亲不敢贸然前去,手里的工具不足以威吓野猪,冲前去恐怕自身难保。于是他转身就往回跑,准备前往村里叫人。

这时,山路上走来一位村民,以高超的技艺骑着自行车。父亲赶紧叫住,村民又骑着自行车回村,叫来了一位猎人,提着长铳坐在自行车上,晃晃悠悠往这边过来。三个人前往松岗,野猪发现了人群和长铳,立即逃入了深山。

树上的人溜了下来,软在树下说,你们可来得真及时,树快要被咬断了。蒜头一看,正是金狗。

金狗向村民道谢后,与蒜头一路同行。金狗是去梅江上游推销自己的红砖的。他要看看梅江两岸的村落,倒底有多少人家准备建砖房,以确定生产的规模,扩产的计划。

蒜头问金狗,你是如何发财的呢?当年我们河村,书苗是个能人,如今,你成了能人!开起了砖房,成了小镇有名的企业家。

金狗笑着说,在大集体时,你这号人是红人,能说会算,指挥着社员干这干那。而你们干的,就是上面指定做的,所以你们不需要动什么脑子!

蒜头说,我为河村拿了那么多奖状,没动脑子能拿到吗?金狗笑着说,我承认,你为大集体想了很多办法,但如今改革开放了,你那套本领没用了!要发财,就要敢别人不敢做的事。蒜头说,这怎么讲?杀人抢劫?

金狗说,说哪里话,想要挣人钱,得看清钱的门道。分田到户以后,我日夜穿行在梅江两岸,就发现了人们的财富秘密。按照梅江边婚嫁风俗,男女定亲的彩礼必须有一样特殊的东西,那就是光洋,梅边人家称之为花边。

蒜头说,光洋,我知道,我有银叔家的房子就是用光洋建起来的,一块光洋换一元人民币,所以就叫一块钱。

金狗说,那是以前,光洋不值钱,但现在不同了,山里人特别相信它的坚挺,讲彩礼时就把这一项写进礼单,只有付清了这个才可以择日成婚。但光洋不是每家都有,这就需要流动。当然,有些人想的是歪主意,造假制假。我开始做这个生意吃了亏,从别人手里换来的光洋全是假的,导致合伙人逼债。

金狗掏出一块银元,问捡狗,刚才你说有银很多光洋,现在还有吗?这个值钱着呢,一块光洋抵得上百块钱,两担谷子。说完,金狗把光洋放在耳边吹了吹,嗡嗡嗡,轻微的声响非常悦耳。不知道是由于财富动人心魂,还是金属之声的音乐本性。

金狗对蒜头说,你看,这块银元是真是假呢?蒜头看了看,说,当然是真的了,这声音这么好听!

金狗说,那给你吧,抵了我家欠你们蒜头家那一百斤谷子。蒜头吃惊地问,难道是假的?

金狗说,说光洋凭声音可以辨认,是人们故意放的烟幕弹,表演给村民听之后,他就把假的当作真的了,把家里的光洋拿出来对比,发现不对劲,就愿意跟我们十块换一块。哈哈,这就是营销。这梅江边两岸怕是没有真的光洋了!

蒜头说,真是造孽!难怪时常听到亲家打起了官司,说亲家给了假银元!

金狗笑了起来,说,要怪只怪这婚俗落后,彩礼厚重,不就是买卖婚姻吗?家里好好生养个闺女,在身前身后帮着操持累活,到头来还要卖上一大把钱,这才是万恶之源。

蒜头说,这生意我是学不会的。金狗说,要挣钱,首先学会看钱在哪里,你能看出哪些人家有钱吗?蒜头说,山里人家从来不显山露水,很难看出来!

金狗说,就说刚才那个村子吧,两个老头坐在墙根,穿得破破烂烂的,不经意一问,老人家居然藏着几十块光洋,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万不得已不敢出手。再说那几户有自行车的人家,倒不见得有多少钱,想着挣钱的往往是没有钱的,而不想挣钱的往往有钱。

蒜头说,骑上自行车了,会没钱吗?金狗说,不一定,这山沟沟里,买自行车是为了生产,比如碾米机的,收鸡鸭的,卖糖果的。城里人骑自行车,才是享受!这山沟沟里,有时人骑车,有时车骑人,哪能是为了享受呢!

蒜头感叹说,我看你这个换银元的生意,做不长久的,如果是以前,不就是投机倒把吗!金狗说,所以后来我转行了!

蒜头说,办砖厂了?金狗说,办砖厂之产有,我还干过别的,你敢不敢做?蒜头说,什么生意?金狗说,承包寺庙,只要你愿意以钱还谷,消了我们两家的谷债,我就带着你一起干!

蒜头想了想,说,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这谷债,我就让你一直欠着!

敦煌说,金狗的原始积累是不清白的!老蒜头说,他那一套我真学不来!我一辈子就只能在田地里打转,所以家境不宽裕,当年你就是考虑兄弟多,早早读了个师范学校!

敦煌说,我们并没有怪你,你能供我们四兄弟读书,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倒是你的后辈,有条件读书了却不好好珍惜!说完看了薪火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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