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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有, 一直没人应声,她永远都等不到墙外的人。

人们推着购物车从她身边经过,挎着购物篮与她擦肩而过。来来去去,换了一批又一批。

只有她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在这喧闹运转着的超市里站成一件摆设物。

超市里的广播开始提醒顾客们,即将到关门时间了。

光着脚的少女在浓云迷雾中摸索前进, 远方的微光破云而来,却是捉不到的丝丝缕缕,转瞬即逝。

她放慢了脚步, 如同瞎子寻路。

不知得谁眷顾,终于走出迷雾。

回神那一霎, 呼吸都滞留。

抓着购物车的左手已经冰冷,指甲盖泛白,是太害怕失去这唯一的救命稻草的缘故。

难以想象吧。

这世上竟有人把一辆超市购物车视为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饶束调整着呼吸, 抬手看腕表,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超市即将停止营业。

她匆匆拿了几件生活用品,结了帐,独自走回小区。

冲凉,擦头发,趴在阳台看夜景,靠在床头无声阅读。她尽量使自己忙碌。

脑中却始终是一片混沌,与漫长的夜晚拉锯着、消磨着,早已忘了该如何安然入睡。

她琢磨了好些年,抑郁这个东西到底最像什么?

此时此刻她感觉,抑郁是一条没有毒牙的蛇。

如果她和这条蛇相处得不好,蛇就会紧紧勒住她的脖颈,让她无法呼吸,而且越是挣扎便越痛苦;

如果她和这条蛇相处好了,双方就可以相安无事,偶尔她还会大着胆去抚摸蛇身,摸清它的蛇皮纹理。

但无论如何,抑郁就是一条蛇,阴森森地存在着,冷冰冰地贴着她。

只要她稍有异常,或者被什么刺激了,敏感的蛇就会使尽全力缠住她。

尽管是一条没有毒牙的蛇,抑郁却绝对可以把她缠得想死,让她窒息。

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在夜里死去,一次又一次地在凌晨埋葬自己的尸体,一次又一次地在天亮时从泥土里爬出来。

身上的泥层越来越厚,饶束有时候连衣服都不知道该怎么穿。

半夜突然醒来,床边的书本还打开着。

《如果一切重来》。

工整排列的印刷字体在明亮的灯光下散发着幽幽的书墨气息,饶束半撑着身体,低头瞧着翻开的书页。

她在睡前读到那一句——“你曾凝视过春天的大自然吗,斯蒂曼先生?我们有时候竟会怀疑冬天从未存在过。”

生活就是如此。好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好到能让我们把最坏的东西全都忘掉。

那么坏的时候呢?是否也能坏到让我们把所有的好都忘掉?

饶束清了清嗓子,试图跟自己说说话,但她发现自己不想说话。

她好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所有话语都挤在她的五脏六腑里,混乱不堪,吵闹沸腾。

她从被窝里爬起来,顺手合上那本书,放在床边的矮柜上。

她穿着家居棉鞋去衣柜里找东西,最后拎着一双羊毛袜、抱着一块毛毯,穿过客厅,跑去影碟房。

这个房间在房子的另一边,除了影碟机,还堆放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物品,小提琴、美术染料、素描本、谱曲架……甚至还有一整套的钓鱼工具。

随着时间推进,饶束记不清的事情越来越多了。这些从一开始就存在着的物件,也是其中之一。

她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何时把它们搬进这里的,但她从没想过要清理掉它们。

如此陌生,如此不舍。

凌晨三点三十五分,她盖着毛毯,脚上套着羊毛袜,怀里抱着抱枕,窝在单人沙发里看美国影片《超脱》。

童年的心理阴影对一个人的影响能有多大?

饶束看着影片里的男主人公在内外两个世界中与他自己对话,慢慢地感觉到疲惫感如潮水般涌进这个小房间,她无处可逃。

童年阴影就像癌细胞,你抓不到它,它却可以在你体内肆意蔓延。

连自己都救不了的亨利,眼睁睁看着一名学生自杀身亡,压抑感从屏幕里溢出来,饶束表情平静,眼泪却莫名慷慨,从麻木至极的身躯里流淌出来,洗净了她那灰蒙蒙的冷漠脸庞。

亨利让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员带走了艾瑞卡,少女嚎啕大哭撕心裂肺,那场救赎还是终止了。

这一幕唤醒了饶束内心深处剧烈的痛楚,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坐在这里看电影。

你看人生,这一出黑色喜剧,谁能真正地超脱?谁能真正拯救谁?

是否自我毁灭才是终极的解脱方式?

饶束又嗅到了死亡的甜美气息。

她本能地抗拒着回忆,眼前的生活已经够痛苦了,若一旦开始回想,她定会败给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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