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2 / 2)

  满桌都是汉人,瞧着稀奇,席上窃窃私语的,“听说北京在闹事,路上看见旗人就打,旗人有些门路的,都往上海和香港跑了。”

  周介朴做的是五湖四海的生意,周小姐并非全无见识,用手绢遮着嘴巴,轻声道:“九河下稍,三教九流的……你听不出来是天津口音?说特意从天津老家接了老太太来的,光跟轿的,打伞盖幌子的,就有两三百号人,把城里的客栈饭店都填满了。今天不像窦府娶媳妇,倒像是冯家招赘。”

  令年见满席都是油腻香甜的饽饽馃子,只能放下筷子,说:“他们都是北方人,又是世交,也算门当户对。”

  周小姐轻嗤一声,道:“这年头……“正要发表一番英雄不问出处的高论,见周夫人走了过来,忙把嘴巴闭上了。

  令年得空,目光在人群里一逡,见程小姐仍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这一场喜宴。程小姐向来有些目下无尘的傲气,也许钻石那耀目的光芒的确能够壮人的胆气,她此刻显得异常冷漠和凛然,像个孤身赴虎穴的英雄。

  令年虽然和程小姐有些交情,刚才还承她的情,将她领了进来,但这会上去展示友情,难保不碰一鼻子灰。便坐着没有动,只和周小姐应酬,目光不时往程小姐脸上一掠。不经意间,见杨廷襄站在厅门上,他生得高大,又穿着戎装,昂首挺胸的,原本就比别人显眼,更何况喝多了酒,颧骨上抹了胭脂似的,引得厅里的女客回避不及。他自己还不察觉,笑容可掬,遥遥地对令年做了个揖。

  令年生怕他要出洋相,只能走出来,低声道:“你吃醉酒,走错路了?”

  “没走错,”杨廷襄声音里竟然还带点柔情,只是嗓门大,一张嘴,震得耳膜嗡嗡的,“我怕你没吃饱。”把金波手里一大碗喜面亲手端了过来,令年一看,里头整齐码着青瓜、萝卜、木耳、黄花,还有一小撮糖醋面筋丝,红的红,绿的绿,异彩纷呈。杨廷襄像个主人似的,殷勤地劝道:“还是这个好,管饱,吃了胃里熨帖。”

  令年见他一面说着话,贼眼却在厅内的女宾身上转个不停,原本那点感激化为乌有,嘴巴一撇,说道:“多谢,我饱了。”

  杨廷襄送面本是个引子。难得有今天这样露脸的机会,他岂能不炫耀炫耀?满不在乎地把托盘往金波手上一塞,珍而重之地自衣兜里夹出一只雪茄,嗅了嗅,捏在指尖对令年点了一点,说:“你猜猜,我都见着谁了?”

  令年心想,在这人来人往的厅门上大呼小叫的,说一些得意忘形的话,怕要被人笑话死,便同周小姐告辞,来到廊下。这窦府里简直没有一处清静角落,头顶是红纱销金的宫灯,脚边一列盖了龙文披盖的四通鼓,几顶没处停放的蓝呢大轿歪斜着堆在一边,还有个扎领结的洋人摄影师,很有兴味地这里拍一拍,那里望一望。院墙另一头是戏楼,唱的是内府戏《艳阳楼》,锣鼓敲得如疾风暴雨般。杨廷襄还在催促,让令年猜,令年故意问:“谁?大总统?”<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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