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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兰放开真源,颓然向后坐倒,盯着空旷的天空。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像这片天空一样空虚了。不必拥有导引能力,就能看见暗帝正在改变这个世界。如果这就是他的威能,如果他终将现身于世……“正在胜利?”伊兰说道,但她的声音太轻,明并没有听到。

领主官邸尚未完成,大厅里的木制嵌板还没有油漆过,但菲儿·尼·巴歇尔·德·艾巴亚每天下午都要在这里进行庭议,履行领主夫人的职责。她的座椅是一张厚重的高背椅,上面雕刻着猎鹰的图案,在她背后是一座未经装饰的石砌壁炉,另一座壁炉在远处面对着她的墙壁上。她身边的空椅子雕刻着狼的图案,在椅背最高点雕着一只大狼头,那是她丈夫的座位——佩林·德·巴歇尔·艾巴亚,金眼佩林,两河的领主。

当然,这座官邸只不过是一座放大的农庄,大厅的纵深还不到五十尺。而佩林在她坚持指定厅堂的大小时,甚至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佩林仍然习惯把自己当成一名铁匠,或者甚至是一名铁匠学徒。菲儿的家族给她的名字是萨琳,而不是菲儿。这并不重要。萨琳这个名字只适合懒洋洋地对着一本诗集无病呻吟的女人。菲儿,这是她立誓成为瓦力尔号角狩猎者时选择的名字,它在古语中是“猎鹰”之意。只要看到她高耸的鼻子、细俏的脸颊,和在发怒时会变得锐利如剑的黑色凤眼,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什么样的名字才最适合她。她也意志坚定,而且重视正确与合理。

这时她的眼睛正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这不是因为佩林的顽固,也和这种不明原因的炎热无关,徒劳地挥动着雉鸡羽扇,忍受着滑下脸颊的汗水,并不能帮她平息火气。

现在时间已近黄昏,前来找她排解纠纷的人大多已经回去了。实际上,他们是来这里找佩林的,但一想到要对看着自己长大的人们进行裁决,佩林就被吓坏了。每天接见领民的时候,如果菲儿没有紧紧地拉住他,他就会像雾中的狼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幸好人们并不介意由菲儿女士代替佩林大人听取他们的申诉,即使有人介意这点,也都会把这种情绪隐藏起来。

“你们要说的这件事。”菲儿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站在她前面的两个女人不安地在双脚之间来回移动着重心,眼睛只是盯着抛光的地板。

古铜色皮肤的莎麦德·泽法尔用一件高领、却几近透明的阿拉多曼裙装掩映着自己丰满的曲线,这条裙装的裙边和袖口上装饰着淡金丝的镶边,沾染在上面的旅途风尘还没得到清洁,但丝绸毕竟是丝绸。在这里,这种衣服是非常少见的。进入迷雾山脉搜索夏季兽魔人侵略军残余的巡逻队只发现了少数兽魔人——感谢光明,它们之中没有魔达奥,但巡逻队几乎每天都会找到一些难民。他们往往是几个、几十个地聚在一起,其中大多数来自阿摩斯平原,也有许多来自塔拉朋,还有一些像莎麦德一样,来自阿拉多曼。他们的家园都已经毁于内战,菲儿不愿去想在山那边到底死了多少人。缺乏路径的迷雾山脉即使在最好的时节,也不是个适宜行路的地方,而现在肯定不是什么好时节。这些活着走过迷雾山脉的人,不仅带来可怕的讯息,也带来了以前两河人从未见过的技艺。他们的到来补充了因为兽魔人的侵掠而减少的人口,让战争中被闲置的农庄不至于被彻底荒废。

蕾阿·亚芬不是难民,尽管她穿着一件仿塔拉朋样式的羊毛裙,柔软的灰色毛料被加工出细腻的皱褶花纹,论大胆,丝毫不亚于莎麦德的纤薄丝裙。她是一名漂亮的圆脸女子,出生在距离这座官邸不到两里远之处。她的黑发被编成一根手腕粗细的辫子,一直垂到腰际。在两河,女孩要一直到被妇议团认可能够结婚的年纪才会将辫子编起来。那可能是十五岁,也可能是三十岁。不过极少会有女孩超过二十岁还没结辫子。实际上,蕾阿要比菲儿年长五岁以上,她在四年前就结起辫子了,但她看上去还像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已经在为自己异想天开的愚蠢主意后悔了。莎麦德看上去比蕾阿还要窘迫,因为她比蕾阿大一两岁;因为她身为一名阿拉多曼女子,发现在这个时候必须显得谦卑一些。菲儿想各甩这两个女人一耳光,把她们打成斗鸡眼——当然,一位领主夫人不能这么做。

“一个男人,”她尽量保持声音的冷静,“不是一匹马,或一片农田,你们两个都不能拥有他,或者是要我确认你们之中哪一个对他有所有权……”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如果是维尔·亚兴引诱了你们两个,也许我会对这件事有所评判。”维尔对这两个女人都有意思,她们也对他很有好感,但维尔从没做出过任何承诺。莎麦德一副羞愧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模样,毕竟,阿拉多曼女人素来以玩弄男人著称,反过来被男人玩弄的可不多。“我对此事的判决是,你们去乡贤那里,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丝毫不差地告诉她,她会处理这件事。我希望在日落之前知道她已经见过你们了。”

两个女人哆嗦了一下。现在伊蒙村的乡贤是黛斯·康加。她绝不会容忍这种胡闹的。她除了不能容忍之外,还会采取严厉的手段制止这种胡闹。但她们还是行了个屈膝礼,绝望地嘟囔着:“是的,女士。”她们大概很快就会因为浪费了黛斯的时间而后悔不已了。

还有因为浪费了我的时间,菲儿坚定地想着。所有人都知道,佩林很少会坐在这里接受人们的拜见,否则他们绝不敢把这些愚蠢的“案件”闹上这儿来。如果佩林确实履行职责,人们会选择悄悄溜走,而不是把“案件”推到他面前。菲儿希望黛斯因为炎热而变得更加火爆,只可惜她无法把佩林送去给乡贤管教。

森布还没等那两个拖着脚步的女人走开,就取代了她们的位置。尽管要倚着一根几乎像他一样粗糙多瘤的拐杖,他才能迈开步子,但他还是正式地向菲儿鞠了个躬,但他弯下腰的时候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拨了拨稀疏到没剩几根的头发,结果就把这个礼节完全破坏掉了。像往常一样,他褐色的粗布外衣满是皱褶,仿佛他是穿着这件衣服睡觉的。“光明照耀你,菲儿女士,还有你光荣的丈夫,佩林大人。”这段赞颂的辞句用他模糊沙哑的嗓音说出来,显得有些古怪。“村议会的那帮人大概已经祝福过你了,我也祝你能一直快乐下去,你的智慧和美貌让我的人生也亮了起来,还有你公正的判决。”

菲儿用手指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次变成花言巧语的恭维,不是阴沉着脸的抱怨了。菲儿提醒自己,森布是伊蒙村村议会的成员,是一个有影响力、备受尊敬的男人。这名茅屋匠手里的拐杖只是他博取同情的一个花招,实际上,他的身手可以和年龄小他一半的人同样敏捷。他一定是想要些什么。“今天你有什么事,森布先生?”

森布直起身体,忘记这么做的时候要用拐杖把身子撑起来,同时他也忘记了不能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显得过于有力和激烈,“都是那些涌进来的外地人,他们带来各种各样我们不想要的东西。”他似乎忘记菲儿也是外地人,大多数两河人都忘了这一点。“奇怪的处事方法、不像样的衣服……我的女士,你真该听听我们的女人如何评论那些阿拉多曼女人的下贱衣服。你已经听到过了吧?”菲儿确实听过了,但她看见了森布眼里一闪而过的亮光,于是她知道,如果她真的答应那些女人的请愿,森布一定会非常失望的。森布这时接着说道:“陌生人从我们嘴里偷走食物,抢走我们的生意。例如,那个塔拉朋傻瓜就在这里搞什么瓦片制造,他的那双手本该去做些真正有用的工作。他根本不在乎我们两河人,啊,他……”

菲儿摇着扇子,没有再去听森布说些什么,却依旧装出一副在认真倾听的模样。这是她父亲教她的一个技巧,为的就是应付这种状况。当然,如果有胡沃先生给屋顶铺上瓦片,可能就不会有人去求森布铺茅草屋顶了。

并非所有人都像森布一样对外地人抱着排斥的态度,伊蒙村的铁匠哈兰·卢汉已经和一名阿拉多曼的刀匠,以及一名来自阿摩斯平原的锡镴匠合伙工作了。艾戴尔先生雇用了三男两女五个人,他们懂得制造家具、雕刻和镀金的手艺,只是这里并没有黄金。菲儿和佩林的椅子就是他们的作品,这些家具跟菲儿在其他地方看到的工艺品一样精致。其实森布现在雇用的几名帮手也不完全是两河人。当兽魔人来袭的时候,许多屋顶都被烧毁了,而且现在还有许多新房在兴建中。佩林没有权利让她一个人听这些胡说八道。

两河人在佩林的率领下战胜了兽魔人,他们已经宣称佩林是他们的领主。佩林徒劳地阻止他们向自己鞠躬,称他为佩林大人,虽然他心里可能已经明白,自己没办法改变人们的这个愿望,但他还是想尽各种方法不让领主的重担落在自己肩上,逃避领民们对领主应有态度的期待,更糟的是,逃避身为一名领主应尽的职责。菲儿很清楚身为领主该知道的一切,毕竟,她是达弗朗·德·加林恩·巴歇尔活下来的孩子中最年长的。她的父亲是巴歇尔,泰尔和辛多纳的领主,妖境边界卫士,心地守卫者,沙戴亚女王泰诺比的元帅。实际上,她是在逃离家之后才成为号角狩猎者的,然后她又为了丈夫而抛弃了狩猎圣号角的生涯(这一点至今都让她感到吃惊)。但她依然记得父亲对自己的教诲。佩林会倾听她的解释,甚至会在他认为正确的地方点头,但让佩林自己去处理这类事情,就像要一匹马跳撒莎拉舞那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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