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我听闻 你仍守着孤城78(2 / 2)

居不易只笑了笑,没有回答。

又是一番曲曲绕绕的跟随,一道道的石门被重重开启,就在他们感觉像是有走不完的尽头时,“轰轰”的启门声又传来。只从响动声推断,这是较先前的那些最沉重的一道门。

居不易暗说了一声“小心”,原想拉过邬山月等一会儿再进去,可手又落空了,邬山月已然更快地窜了进去。

这间石室明亮了许多,除了蜡烛、油灯和夜明珠,空旷旷的厅堂里似乎只剩下了正中间放置的一块重重的棺椁。前头的供台上有供果,却无墓碑,亦无牌位。

居不易忙凑到邬山月的身后,俯首帖耳地说:“相信我,进墓的感觉并不好!”

邬山月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只在凝神细细将周遭打量了一遍。最初和最终的目光自然都是落在了棺椁上,那上面有一块很新且很明显的破损,想来应该正是田立仁盗墓所致。但再一想又不太合理,以霜、雪二人的忠诚程度而言,没道理不做任何修补啊……

她赶忙躬身对棺拜了三拜,朗声且又尊敬地说道:“前辈您在天有灵,还请宽恕晚辈们闯山入墓之罪。”

居不易见状,赶忙也跟在身后拜了三拜。

霜、雪并未理会这许多,绕到了棺椁的后面,亦不知按到了哪个机关,棺椁一侧的地板忽地就打开。向下望去一片黑洞洞,边角的一侧有台阶。

雪盏将一个火折子扔给了居不易:“你们就从这里下去,一条路走到尽头。遇到阻碍,往右手边能摸到一处暗槽,内设有一拉环,拉动便是出口。”

居不易笑意惭愧,但这并不妨碍他厚着脸皮说:“你们不打算送佛送到西?”

雪盏冷哼:“是在请我送你上西天的意思吗?”

“呃……不是不是……”居不易连连摆手,又忙着点头道了谢。再等回头想要去招呼邬山月时,却见她正直挺挺地站在供台的前面像是发呆。

“走吗?”居不易上前问道,发现邬山月的目光是落在了棺椁后面的墙壁上。

右刻“碧落”。下方亦有两个供台,上面没有摆放任何瓜果祭品,空荡得很不自然。

“怎么了吗?”居不易探头轻声问。

邬山月扭头看向了霜、雪:“婆婆,这里是不是曾经祭着两把剑?”

霜婆婆已经点了头,雪盏却又急声的厉喝道:“问这么多做什么?我们已是仁至义尽,你也莫要得寸进尺!”

邬山月只得笑了笑,拱手道:“那就此拜别了。”

霜婆婆依旧慈爱,轻轻点头,笑带眷恋。

雪盏扭头冷哼,傲娇后却也轻留了一声叹息。

他们领着居、邬二人来到台阶口,居不易擦亮了火折子正要往下去,巧巧忽然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居不易愣了一下,回头正迎上了雪盏的冷脸:“看什么看?我是未免你们害怕,才让巧巧跟去领路,你别不识好歹!”

“不不,识好歹,识好歹!”

居不易还逗了一下巧巧,一人一猴握了握手。

“有劳巧兄了!”

巧巧“吱吱”一叫,一扭头又跳回到了霜婆婆的肩膀边。

霜婆婆很温柔地说:“乖,要记住哦……”

巧巧又吱了一声,重新跳上了居不易的肩膀。

邬、居二人一齐向霜、雪拱手拜别,居不易先下了几阶台阶,擎着火折子照见了路道口,才又回身伸手去牵邬山月。

邬山月最后想向霜、雪点头示意一下,却见到了他们脸上匆匆掠过的难舍和悲戚。

自此别后,不可能再相见了,邬山月即便再虚伪,也说不出“回头再来看你们”这样的话。她以为是这样的不舍,只能埋头不再去看。

正要往下走,霜婆婆忽然又冒来了一句:“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邬山月一愣,回头欲问这句话的具体所指,霜婆婆却先是慈爱的笑道:“你那么聪明,自会懂得……去吧。”

邬山月点了点头,下了两步,再次不禁地回头。

霜婆婆依旧是那般慈祥的模样,口型也只是那声“去吧”。

难说不惭愧,只因她一己私欲造成了这般叨扰。但邬山月不敢说后悔,因为在不知五尸雪蛤真实情况的前提下,若是让她再做选择,她依旧会来,不管别人。

火光微微,甬道细长。跟着居不易走,自然一路都是谨小慎微。而这家伙难得的没有废话连连,却是空出了嘴巴背起了《桃花源记》。

邬山月本还想打趣他,可心头一动,却是先想起了摩勒。想起了那日在山崖之下,她与她的小哥哥第一次探寻山洞时,她也提及了《桃花源记》。只是那时候嘴上不停的是她,快乐的也是她。

《桃花源记》可能真是一篇壮胆的奇文,居不易已是背到了第二遍,且刚刚念完了“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时,前方就很不给面子的没了路。

他像是被驳了面子一般地“呃”了一声,巧巧马上在他的肩膀上蹦了又蹦,像是在提醒他们不要忘记了霜、雪的交代。

“来,巧巧,咱们一起笑话他!”邬山月打趣道。

居不易“哼”了一声,上到前去。随着霜、雪的指点,果然在右手边的墙壁上摸到了一处暗槽。

他向内一拉环,伴随着“呼啦啦”的门启之声,光熙漫漫,莹莹而出,视野一点点渐渐开阔。

待到石门被彻底打开,居不易率先地一步跨出。长吸一口新鲜空气,放眼有天际,他才敢终于感叹是重回到了人间。

邬山月也跟着走了出来,他立马回头,张开双臂,一副徜徉之态地笑道:“怎么样?陶潜就是不骗人,果然是豁然开朗啦。”

邬山月还没来得及应和,巧巧突然从居不易的肩膀上跳了下来,吱呀乱叫着就窜进了一旁的丛林里。

邬山月拔腿要去追,居不易却非是慢悠悠:“猴子就是猴子,得了自由立马撒欢,哪有我这么能沉得住气!”

邬山月没有理他,急切切地追进了林丛。

居不易无奈哀叹,却也没有第二招,只得也跟了进去。

好在邬山月反应快,眼睛尖,不然在林子里追一只猴子,难度并不低。

眼见巧巧一路所往,极有目的性地越过树丛,最后窜进了一个很狭窄的洞口。

洞口太小,一尺见方,邬山月自然没有硬尝试的道理,而身长体长的居不易甚至连尝试的可能也没有。

邬山月只能抢过了他的火折子,趴在地上往洞里面照看。

居不易眼瞧着,站在身后嗤笑:“不会吧,即便能让你照见什么,你也做得不什么啊。放弃吧,很多悲剧的开始就是因为非得去追根溯源。听我的,学会追求‘难得糊涂’,人生会多彩快乐很多很多。比如当下,相比较趴在地上去寻一只猴子的踪迹,你更应该跟着我去街头闹市里大吃大喝。”

“闭嘴,你都快烦死了。既然都出来了,我们就此分……”

没等她将话说完,突然轰隆隆震天之响,地动山摇,巨石、乱石、碎石一股脑地从山上滚了下来。

机敏如邬山月,即便是趴在地上也能迅速飞身一跃,抱倒了居不易,打着滚地护着他避开了差点砸中其脑袋的巨石。

可怕死如居不易,于此生死未卜的情况之下竟然是对着相拥的邬山月开起了玩笑:“早知道是个死,不如死在墓里。这下好了,没棺没椁了。”

而就在他难得坦然赴死的豪言刚一落音,滚石也落尽了,山地又恢复如初,平平稳稳。好像山神在睡梦中猛然翻了一个身,紧跟着又沉沉睡去,一切都只有一瞬间。

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巧巧也于乱石中窜了出来。

这小家伙像是疯了一般,吱呀乱叫着,朝来时之路奔去。

邬、居二人赶忙爬起来去追,可当他们窜出林丛,却被眼前的一幕瞬间惊呆了。

哪里还能见得他们来时的出口,面前分明是一座飞来的山丘。乱石交叠,杂碎不通。原来方才的轰隆隆,山神的翻身,是为了将原本的活墓彻底埋葬成了死穴。

巧巧还在吱呀乱叫,在原本的洞口处上蹿下跳。它张牙舞爪,像是想要再钻出一条回家的路。

居不易眼见这一幕,呆呆地说:“如果不是千万分之一的地裂巧合,我大抵是明白了巧巧钻进那个小洞的目的了。霜、雪埋了自己陪了他们的主人,却放了巧巧一条生路,但巧巧似乎还是想回去陪它的主人。”

邬山月震惊地看向他,忽地扭头大喊了一声“不要”。然而叠加在她这一声之中还有“砰”的一声,眼前的巧巧竟是用头撞在了乱石之上。

居不易也是震惊,跟着邬山月跑过去抱起了巧巧。那小小的脑袋竟然撞得变了形,鲜血横流,脑浆崩裂,回天乏术。

巧巧真的很灵,很聪明。

邬山月望着眼前纷乱的山石,再看着怀里的巧巧,长长的睫毛下不禁地坠上了两滴眼泪。

当然她没有让眼泪垂下就匆忙地抬手抹去,用愤恨的口吻咒骂道:“两个傻瓜,两个混蛋,我已是一再保证不会泄露,为什么偏是不相信我!”

居不易蹲在她的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你应该知道,正是因为他们相信了你。不然有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我们最可能的结果应该是陪葬。”

“既然相信,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封死了!”

“可能因为他们相信了你的每一句话……”

邬山月茫然地看向了居不易,她说了太多,什么活死人,什么死墓,什么欺骗,什么伪忠诚……真的太多了,她自己都一时之间总结不完。

到底是信念的崩塌,还是为保一个万一,再也没有机会去探究了。

邬山月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忍不住又垂下了一滴泪。

她没再急着抹掉,而是由着它掉了下来,但也强装出了苦笑:“我的嘴巴真的好厉害。之前就说死了一个老头,现在又说死了两个老太太。但对那个老头的死,我只想骂‘活该’。可对这两个老太太,我却想要说‘不要’、‘不该’、‘对不起’……”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了。

居不易顺势地揽过了她,轻轻抚背作安抚:“别去指责他人的选择,别去自责不确定的错误。”

“你说的倒简单……”

“那就说个复杂的,不是桃花源里的人死了,只是我们这种武陵人无缘再觅了……”

邬山月投来目光,居不易轻轻笑道:“陶潜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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