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幻想 全本

第四种幻想

分类:其他类型 作者:摄魂怪 字数:1万字 标签:第四种幻想,摄魂怪 更新:2023-06-07 14:4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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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没得选的事一向比有的选的多。

我出生在北方一个被棉花地和羊群围绕着的小城镇,母亲说生我时正值秋收,地里的棉花长的又大又白,收成十分的好,街上的人正骑着脚踏式三轮车往自家一包一包的运棉花,热闹极了。母亲怀我时身体不好,故我生下来干干瘦瘦的,五斤半,被毯子裹着,身体蜷成一小块,眼睛久久不能睁开,不像人,倒像个刚生出来的狗崽子。

那个年代医疗条件不好,父亲和母亲那会儿一度认为我是个瞎子,在屋子里不停踱来踱去,为亲戚们来喝我的满月酒感到担忧。不料吃了几天奶,我的眼睛竟睁开了。到了三四岁时,说话像嘴里塞了耗子,含糊不清的。母亲说,有次他们忙,无暇看管我,便把我带给姥爷看管几天。我那会儿极爱喝糖水,满当一斤白糖我俩天便能喝完。但姥爷不知道这事,母亲走的急也没准备全,没一会我便躺在床上哭着向姥爷要甜,要甜。话说的含糊不清,甜说出口成了钱,姥爷二丈摸不着头脑,心想现在的孩子也太财迷了,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放在我腿上,我低头看了看又接着哭,姥爷没哄过孩子,也听不懂我说的话以为我认钱,嫌一块少,于是又摸出五块钱拿给我。我半天没喝到糖水,当然是接着哭,等熬到母亲来后,姥爷哭丧着脸向母亲诉苦,说现在的孩子太难伺候。

我父亲是个小生意人,在乡下的大院里开着一家棉花厂,手里有几十号工人,母亲随着父亲工作,我的家庭在乡下还算优渥。童年的时光中,家里的院子常常亮着一些老式大吊灯,院儿里机器运作的轰隆声不断,工人们说话的声音也十分嘈杂,因此我小时候总借着家里太吵的借口不写作业跑出去玩,父亲与母亲忙极了也对我无可奈何。

那时我的家中只有到晚餐时分才能稍安静一会儿,工人们会放下手里的活儿齐齐的聚在机器下面,排着队盛好了饭菜席地椅在机器下坐着,借着头上黄色的灯光托着碗吃饭。有次趁着这难得的安静,我蹑手蹑脚的从中走过,问他们,“什么是上班”。为了不显得乍眼我也盘腿找地方坐下,那时我不太能弄懂他们在忙着什么,只是每天天不亮就能在床上听见他们推开院外头的门,乌怏怏的说“上班喽,上班喽”!的。

有个年纪稍小的男人手里捧着碗戏谑的对我说“上班就是挣钱娶媳妇儿!”

大家都笑了。

“娶媳妇儿?那是干什么”?我自然是见过娶媳妇的,别人高兴我也跟着高兴。就像办丧事的一样,别人难过我也跟着难过,重要的是都有东西吃,区别对于我来说不过是结婚显然是件喜庆的事而已。

“娶媳妇儿...就是生孩子呗!”另外一个男人讲完低头吸了一口碗中的粥。

“生孩子?哦......”我顿了顿,装作听懂了“干什么非要生?”

斜对面一个年纪三十左右的男人睁大了眼,咧着嘴故意做着夸张的表情,“不生孩子能行吗!”接着拌了拌碗里的咸菜,“孩子就是盼头儿......盼着他长大,盼着他上班。他上班了就盼着他娶媳妇儿!我的任务也就完成啦!”讲完冲我使劲的眨了眨眼想把我逗笑,掌中里的碗里还冒着热气。

我倒知道任务是什么意思,任务就像我必须要上学,非做不可,这是规矩。

父亲讲这确是规矩。他说,这世上所有东西都要守规矩,做人要守做人的规矩,做狗要守做狗的规矩,树也不能倒着长出来。他说,守规矩,这社会才不乱,一个人一辈子不结婚,那活着为了个什么?

母亲闲暇给我扎麻花辫子时也总跟我说,一个女人,只要嫁个好人家就有根了,不然就像那树上的叶子,生长的时候茂盛又能怎么样,过了季节还不是要掉下来,无依无靠的。

母亲家里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其实本来是有三个妹妹的,不过其中一个得了病没治早夭了,早些年时穷,用我姥爷的话说,哪会儿没闲钱给一个女娃治病。后来姥爷走南闯北做起了小生意,姥姥一个人种着十亩地,家里也渐好了起来,母亲和姨妈她们也因此上起了学。

那时教学水平差,好多老师都是初中水平,母亲说她的小学老师拼音有的都不识得,就是那么凑合生教下来的。不过母亲的成绩却很好,还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但姥爷对这事却犯起了愁。

他一则想着女人家认字不是睁眼瞎就好了,书读多了反而心眼大,二则也怕母亲大了在县里待着被外乡人给拐跑了,所以每天晚上在炕头上盘着腿跟我姥姥商量张罗着给母亲定门亲。母亲对我说她那时早就收拾完了上学的行李,那时毕业就给分配工作,正美滋滋的想着呢,就见院子里来人说亲了。

当时虽然风气开放了,但结婚还是家中老人说了算,母亲自然是不肯的,但母亲不肯一天,姥爷就劝两天,胳膊拧不过大腿,母亲是个软弱的人,终于也在姥爷的软磨硬泡下答应了下来。

母亲常常后悔,多次与我说,要是那会儿死活都不肯该多好。

说的亲事不是别人,正是母亲的初中同学,也就是我父亲,父亲和母亲不一样,他是压根没考上高中,那会儿不兴复读,况且父亲也不想再考一次,所以爷爷才想着给他找门亲事,给他定定心。又恰逢爷爷与姥爷年轻时一起做过小生意,家离的又不远,也算知根知底,于是两家就这样把婚事定了下来。他们是同一年出生的,母亲比父亲大八个月。母亲年轻时生得好看,有次我在鼓捣母亲藏在衣柜子里的零食时,无意中翻到一本老相册,里面正是她年轻时的照片,大长辫子梳在一侧,标准的瓜子脸,尤其一双眼睛长的极温婉。父亲虽说有些小孩子脾气,但小伙长得结实,嘴上又甜,两家人都挺满意这桩婚事。

刚结婚那会儿他们也算夫唱妇随,但母亲对我说,男人嘛,都是偷腥的老鼠,守不住家的。父亲结婚后没俩年就去了外地做生意,和一个外地女人搞上了,那时哥哥刚满周岁,母亲便被气得抱着哥哥回了娘家。父亲开始还会把母亲哄回来,时间长了,他便也不在乎了。父亲对邻居说,女人嘛,总是放不下孩子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在娘家呆不长。父亲不来接,母亲也无可奈何。那时结婚后的女人是不许总待在娘家的,街坊邻居是要看笑话的,于是母亲只得自己收拾行李,灰溜溜的回家。

待我稍记事时,常常听母亲对我诉苦,说要不是为了俩孩子早不跟他过了。由此那会儿在与母亲独处时,我总想着法子的讨她欢心。例如把毛巾裹在头上,穿着爸爸宽大的衬衫和皮鞋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有时还会特意记一些电视剧里的滑稽台词学给母亲听,一直到听见母亲哈哈大笑,我才满意的谢幕。其实我内心并不觉得有趣,甚至深感乏味。只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婚姻切实为母亲带来了什么。问及她们,她们总说祖祖辈辈那不是这样过来的呀。

大学放假回家的时候,奶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女孩子读多了书可就傻了,学着做家务嫁个好人家那才是正理。我其实自始不期待什么玛丽苏式爱情,或许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一个女权的狂热分子,但道德和常规就是要让人过一种委曲求全的人生吗?

自我记事起就清楚,父亲便有忙不完的应酬,和喝不完的酒。父亲与母亲那时感情极差,平时两人不说话倒相安无事,但只等父亲晚上喝完酒回来,母亲总忍不住会要唠叨几句。所以家中客厅里的两张木质桌子慢慢变成了一张,后来连一张也没有了。偶尔夜里随着父亲去烧烤摊跟几位叔叔喝酒时,满眼看着周围的人喝得面红耳赤,嘴里讲着不着调的话,还有的人趁着醉意推推搡搡,就像马上要打起来似的。因此我自记事起就怕极了酒鬼,心想长大后若是嫁给一个爱喝酒的人便一头撞死在墙上。

其实父亲平时是个极温和的人。小学那会刚学了些字,我便从书包中拿出支圆珠笔,在爸爸买的新车内的方向盘和顶棚上写满了“爸爸能不喝酒了吗”“今天早点回家吧!”此类的,他也不曾皱眉或者责怪我。闲暇时还会把我轻轻放在肩上带我四处转,在黄昏时分带我买喜欢吃的零食。奶奶和邻居们曾有些嫉妒的意味说我当真是好命,哪有女孩儿能被宠成这样啊!父亲也说我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但他若是喝了酒,就像立马换了个人似的,变得陌生和冷漠。小时候因为搞不懂其中的缘由于是去问哥哥,我问他我们是有两个爸爸吗?哥哥比我年长九岁(计划生育的缘故,当时我们那这样的情况很多),平时沉默寡言的,除了吃饭和上学他很少从房间里出来,不是看电脑便是拿笔写东西。那时我便猜到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因为父亲极少给过他好脸色,以至于有时候我把咱们爸爸说成我爸爸哥哥便会生气,反复的与我强调是咱们爸爸。

哥哥听了我的话对我说是喝了酒的缘故,喝了酒人就会变成这样。

上中学时我发了一次很严重的高烧,在医务室扎完针退烧后,又反复的发作。因为连续两天都如此,老师没办法于是给父亲打了电话让他来接我。他当时不知又与谁喝了酒,开着车东倒西歪的来学校接我(当时还对酒驾查的很松)。父亲到学校时已经是晚上了,我因为难受极了正缩在宿舍床上的被子里,他进宿舍盯着我沉默了许久后,便对我大发雷霆,说我肯定是装病,不顾他有多忙,不懂事。不想次日到了医院,检查到烧成了肺炎。

后来,因为生病时与他打电话十有**是在喝酒,我便也对生病存在一种恐慌和愧疚的心理,对此自我攻击。既恨自己不体谅父亲挣钱辛苦又渴望着有朝一日得大病死在学校里,借此得来父亲的怜悯。

因为好奇,我小时候其实也曾偷偷尝过一次酒。我想,大人们这么热衷于酒,肯定比饮料好喝。这东西初看时与水没什么两样,虽然拧开瓶盖后味道有些冲鼻,但我想应该不妨碍它的口感。可刚喝到嘴里,舌头上的辛辣就顺着味蕾刺激到了神经,接着眼泪便出来了。我那时想,这分明是毒药嘛!于是忙喝了口白开水才略缓过来。想象父亲每天都要与别人喝这种东西,暴躁也是情理中事。

大人们可能是心里苦,酒喝在嘴中,也显得甜多了。

父亲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奶奶相继生了他们兄妹三人。除了姑姑外,爷爷从小对他们兄弟两个是极严厉的。

爷爷是个知识分子。在父亲与叔叔刚出生时,爷爷因为一篇演讲稿,任上了县长的秘书,他对这个职务十分满意,工资也高,一个月能挣五十块钱。那时候的五十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小时候听爷爷对我说,那会儿他揣着发的第一笔工资跑着去小卖部买了盒烟,别提多高兴了,哪里舍得买过一整盒的烟呐!以前消费水平低,烟大多是零售的,还有的人自己动手卷烟草抽。因此爷爷工作十分卖力,县里工作的地方离着当时的家也比较远,所以他几个月不回一次家成了常事。

我的老奶奶就我爷爷这一个儿子,另外一个在出生时身子弱,养不活死了。早年时候社会动荡生活苦,人饿急了,就扒树上的树皮和树叶吃。奶奶跟我说当时的村里,树都是光秃秃的,一长新叶子就会被人扒走吃掉,饿极了,枕头里的荞麦皮也能换法蒸着吃。老爷爷走得早,我的老奶奶硬是自己把爷爷拉扯大了,还读上了书,爷爷就是她的命根子,是唯一的指望。

说起我的那位老奶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泼辣,因在家中排行老八,人都称歪八嘴,嘴上不饶人的很,即便在我老爷爷死后,村中也没人敢欺负了她去。正因为老奶奶强势,爷爷又常不回来,这可委屈了我奶奶,老奶奶经常拿她出气,百般刁难,说一准是她撺掇我爷爷不回家的。那时候,媳妇是不准顶撞婆婆的。奶奶大字不识一个,再加上性格软,只会整夜整夜的抱着孩子哭。有时实在忍不了,就徒步跑去镇子上给我爷爷寄信,还得请会写字的老人先写好。爷爷开始还会回,寄多了便不耐烦了,骂我奶奶不安分,婆婆管教媳妇的事,是天经地义的,委屈的什么。

我初中那会儿因为父亲母亲忙,所以在奶奶家住了一段时间。那时兴起,问及奶奶年轻时为什么嫁给爷爷,她说,因为唐姓在村里是大姓,奶奶家的张姓是外来的,就这一户,怕家中的弟弟娶不上媳妇,所以当时父母就给张罗着定了亲,奶奶抱着一床翻新的被子就算嫁给了他。她对我撇着嘴说,要是能回到年轻那会儿,嫁给谁也不嫁给他。

后来爷爷还是因为老奶奶的原因,辞职在镇上做了个老师,顺便做点小生意。那时姑姑刚出生,父亲与叔叔已经在念小学了,爷爷一回来可苦了他们俩,正是贪玩的年纪,不仅在学校学习,回到家还要被爷爷逼着背书。有次父亲背不下来,爷爷拽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拎到院子里,耳朵生生给拧了一圈。北方的冬天极冷,院子里的井都冻得抽不水来,父亲回屋时耳朵却是火辣辣的。

我听后问及爷爷缘由,他咧着嘴点了根烟,笑着说严师出高徒,严父出孝子嘛。

爷爷的话倒没错,我的那位叔叔在城里做了大官,父亲的生意也要依仗叔叔帮衬。那时父亲的工厂还处于上升阶段,日子过得紧,所以爷爷奶奶的老房子大多都是叔叔花钱整修的,逢年过节的他们也总会往奶奶家带许多的新食材和新鲜玩意儿。婶婶是城里人,自小是不会做饭的,所以每每过节时做饭的活儿就落到奶奶和母亲手里,父亲心疼奶奶,便都打发给母亲做。过年时人丁最多,大人孩子的胃母亲都要管,有时还会来一些亲戚邻居串门,母亲也是一刻闲不得。她常常对我说,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应该的。

我们那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人们在喝酒时,女人们是不许上席的,所以每每母亲做完饭后,就要端着碗抱着我去旁的矮桌子上吃。人们都说过年喜庆,是好日子,该开开心心的,我却总是一言不发。

奶奶有次抱着我在院里晒太阳,笑眯眯的问怀中的我,“月奴,跟奶奶说说,你叔叔跟你爸爸,谁才是咱家的福气呀”。

我虽然小,但心中自然知道是谁,于是装作不解,歪着头问“为什么没有姑姑,是姑姑吗?”

奶奶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错啦!”又看了看院里的枣树,正有叶子坠下来,“女儿是叶,儿子才是根儿!咱家的福气当然是你叔叔啦!”

我装作恍然大悟,“哦...”

大人们总是这样的,当孩子们说腰酸,他们会笑着说小孩子哪有腰,于是孩子们记下这地方不叫腰。当孩子们说头疼,他们会说小孩子哪里会头疼,于是孩子们记下这种疼痛是正常现象。身体上的疼痛感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印象,心理上的疼痛感却会逐年增加,看不见,摸不着,想让人安慰都找不到伤口在哪里,俗套的话说多了,自己都张不开嘴。

故我自上高中起,凡逢过年过节时,便想着法的不去奶奶那里,便利店的泡面在那时吃起来总是格外的香。不过母亲还是起早贪黑,和面,擀饺子皮,汆丸子,样样做的精致,有时还要因为我不去,特地从奶奶家为我端过来一碗。饺子没放醋,我吃着却酸得很。

或许有人可以装作对痛苦视而不见,但它绝不会放过你。

不过父亲母亲极忙时,我是被安置在奶奶家的。她是个极信佛的女人,除了做饭和打扫家务外,她每天只会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念经。

这念经也有些技巧。默念一段经手里就得转一颗佛珠,嘴中顶住上颚的舌头也放了下来,而后默念下一段时舌头再抬上去。奶奶说这叫磕头,给玉帝老爷磕的,是积阴德的。她常常对我说人是有轮回的,这辈子要做好事,下辈子才能脱得富贵人家。要是做坏事,就会脱成牲畜,生来就为别人耕作,或者注定是人家嘴里的一块肉。奶奶说,脱成牛啊,马啊倒是还好,这种长尾巴的有灵性,给人劳作一世,就能再托成人。要是像鸡鸭这种扁尾巴的,就是上辈子做了罪大恶极的事,要世世受苦,再不能脱生成人了。

小时候深信不疑的事,长大后揣度起来却别具一番风味。许多人的信仰似乎都伴着好处和利益,又或许是对此深感畏惧,所以才看起来虔诚。

在奶奶家睡觉不老实时,她为我讲过许多的故事,我记得一个极有趣的。说有两个人在奈何桥上投胎,孟婆在桌案前放了两件衣服,让二人择一个穿上。这两件中一件是棕色毛皮的外套,一件是粗布的大褂。其中一个人眼疾手快穿上了那件棕色的外套,心想这衣服这么华丽,一定是投到有钱人家的。另一个人也只能穿上旁边的粗布大褂,想着富贵清贫反正是命里定好的,没什么好争的。喝下孟婆汤后,两人便各自投胎去了。不想粗布大褂的人投到了一户好人家,另一个却投成了他家的驴子。

这种故事听多了,人便也活得谨慎起来,连别人的坏话都不敢说,路上碰见一只狗都要打声招呼,或者分给他一些手里的吃食。只盼着老天有眼,看在我是个好人的份上,让我少受些折磨。

母亲也是个信佛的人,每每父亲在外面喝大酒没回来时,她就会躺在床上绘声绘色给我讲人死后的事。母亲说,地下的有两个鬼差,一个叫黑无常,一个叫白无常,每当人快死的时候,就会被他们两个手中的铁链子勾去,一直带到地府,让阎王老爷审。在阎王老爷跟前诉苦的诉苦,告状的告状,这些话都会被旁边的牛头马面记下,然后说完就能去奈何桥上找孟婆要汤投胎了。这桥可不是普通的桥,只有好人能从上安全度过找到孟婆,要是坏人从桥上走,就会突然的从桥上掉下去,桥底下都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鬼,坏人需要在这里受够无间的折磨才能勾销之前的业,重新回到桥上投胎。母亲说,转世投胎的时候要走一条很长的浮在空中的路,路下面就是刀山火海,投胎的人从上面走过时刀山火海里的人就能看见,意思是不仅要让他们受身体上的折磨,也要让他们时时心中懊悔前世作了孽事,不能投胎。投胎的人要是看见前世的亲人在火海里,也不能驻足观望,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就都要抛下了。母亲说,若我做了恶事她在那里看见我,也是不能救的。

那时我听得入迷,问母亲,要是一个没做过恶事的好人“自杀”会怎么样?母亲哎呦一声,翻过身来对着我说“自杀就是天大的罪过啦!牛头马面会把你直接推到十八层的地狱,投不了胎啦!”

因此我对自杀而死有着极大的畏惧感,但有时又实在痛苦。小时候面对邻居的侵犯,我只会保持沉默,怕这种丑事既伤害了自己又伤害了别人。正因为不是我的错,所以我才不能大方把它说出来,在大多数人心中,若公然指出别人的错处,那么会比犯下罪行的人更加可恶。若此事一经传出,那些自以为深谙世事的人,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力掩盖,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对那些真正歹毒之人宽容处理是大人间的一种默契和正确考量。昔日的经历已无法避免,令人发疯的往往是世人对痛苦的标准。有些人极其苛刻,对受害者锱铢必究,若不当着众人的面揭开伤口提供证据,便是无病呻吟,大有博取眼球的嫌疑。

第二篇

记得大学有次上的一堂心理课,老师说,痛苦是让人蜕变的最好办法,我不太同意,但又实在想不出理由反驳。

上小学时,老师让我们班的同学依次回答一个问题,问我们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想从事什么样工作。大家的回答千篇一律,但十分诚恳。逐个站在讲台上昂着头,讲着想成为一个善良,勇敢,坚强的人,工作是教师警察科学家等等。

昔日的情节历历在目,老师待我们答完时,十分郑重走上讲台,语重心长的说,战国时有个叫庄子的,说物物而不为物所物。她向我们解释这句话的意思,说职业不分高低,以后无论从事什么样的工作,都不要完全的追逐金钱和地位。要遵循今日的初心,做一个有道德有底线的人。这样的人即使穷困潦倒,也过得自在坦荡,不需与他人为伍。

孩子们对世界的理解总与大人不同,我曾甚至以为我要上一辈子的学。且我总对一些话有些近乎发狂的偏执,导致我这种性格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我比较爱相信别人,好死不死的是记性又很好,所以每当发生与书本写的和大人教的有所不同时,我总是格外痛苦。

我们村中有个与我爷爷一般年纪的光棍,早年时因为家里穷没姑娘嫁他,后来他不知花了六千块钱在哪里买来了一个媳妇,样子比我母亲还要小上许多,听说还是个学生。我们那个村子交通还算发达,村中许多条路都通着外面的大路,老光棍的家里穷的没有门,又怕小媳妇跑了,于是便整日的把她放在床上绑着。有次小媳妇不知怎么解开了绳子,趁着夜色跑出屋中,不料刚出院里进了胡同就碰见了村中几个出来串门的男人。他们或许是觉得好玩,于是连抱带抬的又给送回了老光棍家。男人们起着哄说让这女的怀上孕她就不跑啦,以此笑话他老了没能力生孩子。

老光棍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整宿的打她,骂她怀不上孩子,占窝不下蛋,直打的这小媳妇有些癔症才作罢。不过好在后来给他生了个闺女,老光棍给她起名叫接弟。我们这有这种说法 ,第一胎是女儿就是给下一胎招儿子的,是个好兆头。

小媳妇傻了老光棍也不整日的拘着她,偶尔会让她自己出门转,反正知道她是跑不掉了。不过这小媳妇总还有些疯癫,上街时偶尔会突然的追逐从她身旁经过的人,嘴里念叨着没人能听懂的话。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那时看见她就会到处跑着传她说的是洋鬼子话,只有洋鬼子才听得懂。

好在接弟上学时,小媳妇是能正常接送的。接弟和我年纪相仿,所以我放学时常能看见小媳妇扶着自行车站在校门口斜对面等着,扎着两条乱糟糟的麻花辫子,辫子上还有土星子,穿着与体型不搭的衣服,看着很是可笑。自行车只会推,不会骑,唯一的用途就是把接弟放在后座上,就那么推着车子一路走回家。

连这样的好光景也不长。有次老光棍跟别人打麻将,一整天没看管她,晚上回家时竟发现她不见了,村中的男人聚在一起商量也想不出一个傻子能跑去哪。这事还上了本地的新闻,老光棍在电视上俨然一副等着妻子归来的苦命丈夫。后来才得知小媳妇是被邻村的另一个光棍给掳走了。老光棍知晓这事后带着几个同村男人的明着要了好几次也没要回来,后来不知是谁出了一个主意,准备着等入了夜后,一起去给偷回来。不成想,去时人家早携着小媳妇转到了别的地方,再打听便没有后文了。

那会儿年纪小,听大人们饭后谈论什么买媳妇时,不懂意思,他们笑我便也跟着笑。长大后想起种种觉得十分气愤和恐慌,女人在他们眼中就像一件商品,一个工具,反正左右不像一个人。六千就能买回一个人,若是数目更多,怕什么劳什子品德都成了笑话。我想,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让孩子耳濡目染这种事简直歹毒和别有用心。

多年以后有次猛地想到这事,我不由对着母亲发起了牢骚,问母亲他们难道不懂法律吗,她一个活生生的人,要被这样折磨,这群人真是畜生。母亲那时正坐在小板凳上洗菜,听了我的话拢了拢头发,说,他们是不是畜生的,谁不离自己村里人近,邻里邻居的肯定都得帮衬着。

我也搬了个凳子坐在母亲旁边,抬头看了看停在灯上的蛾子问:“他们就不想想要是自己的女儿被卖给一个老头子,然后又被另一个老头子给掳走去生孩子,这事他们还能笑出来吗?”。

“事出在自己身上肯定心疼。”母亲洗完摘着韭菜根,“不过这回她怕死都得死在他们那,女人嘛,就算剩把骨头也是有用的。”

我知道母亲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初中毕业回家的那个暑假,村子里正举办着一场特殊的婚礼,一个二十多的男人死了,他的父母觉得他还没娶媳妇,总是不够圆满。我们那里的人认为,如果一个人没娶到媳妇就去世魂魄就会在底下不得安宁。于是花了三万块钱买了一个刚夭折没多久的小女孩的遗体,两个棺材合放在一起然后埋下,也算是互相有个归宿了。母亲对我说都那社会了谁舍得把孩子卖给他们,死者也不安生啊,母亲讲一准是偷过来的,我听完倒也见怪不怪了。

世人能接受的大部分事往往不是生下来就能接受的,只是无力改变,所以只能将此合理化来宽宥自己。感到难过是因为依旧坚持些幻想的事,无法承认罢了。

接弟嫁人了,定金和彩礼要的极高,那时我正在上高三,接弟原本就比我小几岁,不知这么早嫁人是因为老光棍年纪大了还是因为什么缘故,只回家时见到那老光棍家立起了二层小楼,接下来便不知后文了。

我眉眼中间的位置生有一颗褐色的痣,十分醒目,耳朵垂也生的比旁人大些,以前农村的老人说,耳朵垂大是有福之人,总有一些作为的,他们给我打比方,不信你看看那如来佛耳垂多大?所以小时候母亲他们无事总爱摸着我的耳垂,温柔的注视,说我以后一定是个大富大贵的人。我也一度沉迷于这些词,为此沾沾自喜,自诩今后必要大有作为才算圆满了。因此初中上生物课时,我对老师上课的内容吃惊了很久,因为老师讲道耳朵的大小是遗传因素,跟个人福祸无关。

自那我才慢慢发觉,这些词确是束缚住我了。长辈们的期待太过沉重,成了一个魔咒,一种人设,似乎我以后若不是个富贵之人,便再无脸面活在这世上了。

回想从前的时光,我在学校中总是竭尽所能的表现出与众不同,事事出头,幸好到高中脑子也算好使,一直是大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每每看到父亲母亲为我的成绩高兴,我便也发疯似的高兴,其实对于成绩的好坏我更享受的是别人赞赏的眼神。我知道世人的天性就是如此,他们对你好都附加着条件,一个优秀的人几乎不会碰到恶人,走在路上都遍地开着花。如果一个人平庸,他们就会换一副样子,对你恶语相向,弃你而去了。

我想,或许个体生命的意义就是旁人不再为你鼓掌时,你已经在死去了。

因为要强,我常常显得不太合群,这一度令我十分懊恼,我觉得合群着两个字不单单是字典中的有倾向融入集体的人。我一直有倾向,但你知道的,一个人孤独,晦暗久了,身上就像有了味道,就如走夜路时经过垃圾堆,看不见,却闻得出来。

小学读完,就要进入初中。我上小学时便十分憧憬中学生活,觉得上了初中就变成了大人,可以自己支配零花钱,与同学们同吃同住。所以我自己准备了包裹,十分兴奋的等着开学。其实若让我现在描述做大人有什么特别,或许就是亲戚们来家中拜访时我再也不能置之不理。尽管不熟悉,还是要硬着头皮寒暄。面对那些周而复始的乏味话题和反复计算的份子钱,有时我在想,或许只是我还没搞懂其中的奥秘,又或许是我独处就太有趣。

我从小便有个习惯,就是每天腾出时间写日记,小学老师对我说每天写日记能提升文笔,以后能当大作家,是个值得坚持的好习惯。我其实只是表达能力太差,又苦于无人倾诉,小时候家中的院子里养了条黑背,每每我有烦心事时,就会趁着周遭没人钻进它的笼子向它大倒苦水,只要见它晃晃脑袋,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的学校是市里的重点中学,抓学习抓得紧,当我提着行李站在中学的校门前时,看见校口竖了一个红色横批,效苏秦之刺骨折桂还需苦战,学陶侃之惜时付出必有回报。我们初一的班主任是名生物老师,刚从师范毕业没多久,就带起了新生班。那时正军训,学校为了让我们意志坚强,注重学习,军训完也禁止回宿舍,必须回教室坐着上自习。才十二三岁的孩子哪里受得住累,不一会便都趴在桌子上睡觉了。我趴了一会,不觉得困,便坐起来凭记忆在本子上写一些歌词。那时候的女生似乎就爱抄录歌词,尤其是一些伴着电视剧涌现出来的俗烂情歌,幻想着自己是剧中的男女主角。初中时面对紧张的课程,讨论剧情和交换歌词本抄录成了我们那时唯一的趣事。

我总爱把歌词抄录到日记本的侧面,然后在日记本的下侧用红颜色的笔圈出当时极有好感的男生名字的缩写,那时光是把一天的事边想边写下来,就已经觉得满足无比了。

不料写到一半,班主任便走了进来,默不作声的站在我的身后。或许是第六感作祟,我回头时她正要拿我的本子。她说,我看看你用什么功呢。

我顿时满脸涨红,低头一言不发。她翻了一会笑出了声,拍了拍手示意趴在桌上的同学别睡了。她说,这是唐月奴同学写给某人的情书,听我给你们念念...

念罢她双手拄在桌上笑着垂眼看我,说,你才多大就情啊爱的,同学们都在,你跟大家伙说说,你爱上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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