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是音乐和悲伤43(1 / 2)

薛铮走了。

桑柘洗了脸,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半,又象征性地往脸上贴了贴。

他把地上的音箱捡起来,带回卧室试了试,没大坏,但出现了不少杂音。

薛铮摔也是随手摔了,她要是知道这是正儿八经价值1599刚到货的监听音箱,伸手拿起来都要多几分小心。

天早就黑了,电脑屏幕亮着。桑柘敲了midi上的播放键,指针向右滑动,钢琴和吉他和弦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屋子静悄悄地沉醉了,里面的人却没有。

听多了,桑柘变得十分麻木,他不知道这条有二十八条音轨无数个切片的四分钟音频,到底是通俗意义上好听的还是不好听的。他绞尽脑汁在23s和1'56s加了mi,升re,降re,两个八分音符和一个四分音符组合的铁琴,加了的效果却和没加差不多。

又有门铃声响起。

桑柘没理。如果还是薛铮,叫她一个人在楼下发疯好了。江宇泽的故事讲完了,桑柘想象不出薛铮折磨他的新花样。

桑柘也没想到薛铮能说出她自己的秘密,原来江宇泽的死,她也有她的功劳。

跑车呼啸而过的那瞬,江宇泽的电话竟同时响了么?

门铃声刚准备落下,桑柘的手机响了。

“哥你不在家吗?”

桑柘道:“在啊。”

“在你快给我开门。”

门开了。

关越走进来,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放,坐下了,“我路上碰见薛铮了,没打招呼,她来找你的吗?”

在他心里,桑柘和薛铮两个人还和去年冰红茶戏剧节那时候一样相亲相爱。

桑柘是关越远方表哥,桑柘妈妈是关越妈妈不知道怎么算的姐姐。两家来往不多,关越寒假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表哥在华南上学,表哥获得了临大培养两年的资格没过一个月又放弃了,现在处于一种比较尴尬的休学状态,他每天什么也不干,住自己妈妈的房子里,白天黑夜地打游戏。

这表哥给人的印象微微熟悉,关越正犯头疼,有人说出了桑柘的名字。

关越喜欢过薛铮衣服上“向脑袋方向剪过去的大剪刀”,后来虽说对薛铮没什么感觉了,深夜梦回,他还是会想起视频里那个穿着灰卫衣直接从舞台上跳下来的主持人,他也凭第一眼直觉决定喜欢桑柘,新学期开始,他时不时就去桑柘家转转。

桑柘道:“她没找我,她找我干嘛?”

说着他回头扫视一眼客厅,桌椅凌乱,该扔的外卖已经扔了,电视墙上没有电视,只有一小块显眼又新鲜的血痕,他攥紧了左拳。

“我们今天一起出去了。你那歌怎么样了?我再听听。”关越拔腿就往他卧室走。

桑柘跟了进去,道:“没怎么样。跟上次比,一点没改。”

关越在宿主界面里找了好一阵,找到播放键,点开,一模一样的旋律第二次在房间里响起。他轻轻打着节拍。

桑柘道:“你觉得行不行?”

“我当然觉得行!”关越评论,“和我网上听到的没区别,你比人家的好听不少。行了就发吧,说不定哪天你就火了……哥,你给我打个鼓,就上次的,我拍一段。”

“滚吧。”桑柘把他从电脑面前提起来。

除了关越,再没有人知道桑柘在做音乐。桑柘嘴巴紧,也绝不会主动叫关越知道。

关越性格相当张扬,他和室友处不和睦,时不时就来桑柘这里借住一晚。住着住着,他默默地入侵了桑柘的隐私空间。

关越说桑柘这人秘密太多。多到过分,不过他隐私的范围从一开始就划的太大,再想改也难改。

关越道:“你是真的厉害。”

“厉害什么,”桑柘出了门,打开冰箱,拿了两罐啤酒出来,“这不也和打游戏差不多吗?浪费时间,还一直往里充钱。”

他把啤酒放在客厅茶几上,关越也走了出来,“哪有?有区别。你没纯消费,你在生产。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

桑柘没打算和他讲生产劳动和非生产劳动之间的区分,在沙发一角坐下,“九月吧。九月钱也花的差不多了,要是能有点成绩……随便了,休够一年了,我九月回去上学。”

“还能申请我们学校吗?”

“不能了,”桑柘喝了一口啤酒,“我也不想去。你们都太强了。”

“你和薛铮出去干什么了?”他一巴掌拍向关越后背,关越啤酒差点洒了。

“就是车协的骑车活动。一起去小月湖踏青,他们骑车,我坐地铁去的。”

“她正不正常?”

关越一愣,“什么正不正常?”

“算了,没事。”

一说话,左脸又隐隐作痛。桑柘动了动脸部肌肉,问,“你晚上回去吗?”

关越一脸奇异地望向他,“我这时候来,当然不回去。我们宿舍一股臭袜子味,这个天气,有个哥们死活要开空调热风。”

桑柘一声轻笑。

关越道:“再不行,我以后走读了,我租你房子。”

桑柘道:“我不告诉我妈,你养我得了。”

“别和她说。”关越相当大方。

桑柘给关越找出来一身衣服,给他把热水打开,自己回了房间。

他删了铁琴,把人声去掉,又把人声加上,前奏清澈动听,在耳机里飘荡。

“我发了啊。”一句话出,声音低不可闻。

关越知道的还是太少。桑柘有六首歌已经上线全国最大的音乐平台,虽说没有半点水花。数据最好的是第二首,截至今天,有八条评论,一条语意不明的表情,两条加油,两条玩梗,两条广告,还有一条:【兄弟方便祝我女朋友生日快乐吗】

几首歌下来,桑柘悟出自己短期内不是吃这碗饭的料,他不能扑在上面了,三年前那一次算得上成功的翻唱却让他这个念头始终坚定不起来。兼职一年,全职一年做歌,他在自己“怀才不遇”和“属实平庸”这两个极端之间来回摇摆。

他的歌好听么?他的歌够不够好听?没通过伟大市场的检验,那就是不够好听,他的歌被随机到人们播放器,却走进任何人的耳朵里。他有时候觉得是现在的听众没水平了,觉得市面上一半的歌都是口水和电吉他和弦堆出来的垃圾,有时候又觉得不能他觉得,他算个屁。

他有时候也会反思自己,从去年九月到现在,他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做歌?他说不定只是找了个借口安心待在家里,他从来不能把他的失败和他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能有现在的小成就,他或许该知足了,可他为什么既不快乐,又不满意?

他不知道自己的歌到底是好不好听的,不知道自己的歌有没有价值,很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一切都荒唐起来,他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居无定所,飘在空中。

这首歌可能不发了。不发就不会暴露,不发他好一直蒙头撞下去,他好静悄悄地写自己的歌,沉醉在自己才华的幻梦里,续杯一样接续自己的生命。

凌晨一点,桑柘正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刚坐到电脑前,手机忽然响了,他意外发现,自己又收到两条新的评论。

【很普通的流行歌,勉强能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故作高深,词写的一般,伴奏雕琢得像羊杂碎,乱,唱功还行,听不到实力】

【哥们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也是专业人士,到这个水平属实可悲,冷嘲热讽也是为了让你回头是岸,毕竟将来有更多暴击,留个兴趣吧,自己玩就挺好,看后面单调重复这个劲,我看你已经是为写而写了,这点时间,干点其他不好么】

好!好。桑柘被骂,倒有些痛快起来,第一回有人说他专业。

薛铮用江宇泽的手机号试过各个社交平台,检查了他发布的所有动态,关注人和被关注人,她孜孜不倦地分享陌生人的不新鲜事,看一点不认识的学姐从初入校园到考研成功,再到结婚生子,她从每个人的过去四年年的动态里找自己男朋友的影子。

江宇泽的朋友,江宇泽的同学,江宇泽的同事,一些知道他死了,一些不知道。薛铮没兴趣让不知道的人知道,找不到他的人也渐渐不找了,房产中介都不再向他推销。江宇泽大学前三年有个很好的哥们,现在在德国读书,他难过的时候会给江宇泽的微信发很多话,薛铮偶然看到了他的最新连载。

该试的都试过了,她知道自己做的很恶劣,不过无法停手。江宇泽是一片没有城防的古国废墟,被她不费吹灰之力地占领侵略,她盯上江宇泽的每一个秘密,窥视的恐慌和喜悦也推动她不断向前,江宇泽的QQ她登不上去,输错密码几次后,验证码发来了。

好的秘密,不好的秘密。好的她细细品味,不好的她也囫囵吞下去。恋爱虚幻的建筑早就被打破了,现在的她和江宇泽不知道算什么关系,她成熟老练,看着江宇泽从天堂掉到了深谷里,最后坚实地踩在了土地上,她变得更爱他。

薛铮觉得,这才是他,这样的江宇泽很有人样。爱着爱着,薛铮发现自己渐渐变得包容,包容到有点过分了,她的底线早就被其中一个江宇泽踩到脚底。不管是怎样的江宇泽,她不掺杂一点坏情绪地照单全收。

她甚至不能这样对她自己。

江宇泽能活过来就好了。

薛铮建议生气的江宇泽来骂她一顿,不管对她干什么都好,她能这样说,是因为江宇泽什么都不会做,江宇泽会来抱抱她。薛铮全身心是他的,为了江宇泽活过来,她可以做任何事。只要江宇泽活过来。

她赌咒,发誓,吃好几颗药,无数回从一百数到十,上课的时候,她托着下巴往窗外看,看着一大块红色的云缓缓飘过,觉得下一秒江宇泽就会回来。她做很多有江宇泽的梦,每天睡着就再也不想醒来。

QQ登上去了,她看到江宇泽在空间定期上传仅他自己一人可见的视频照片,他到底是留下来点东西的,他选择这里备份。

江宇泽是个呼吸尘土的活人,他也是最好最好的人,虽然少见,天底下到底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的。她想加倍地去爱他。

前一分钟,她计划好自己死前要把全部隐私都带走,这时忽然改了主意。有些美好,留下来是莫大的幸运,太美好了,美好到该永垂不朽,她一个人的永垂不朽。

那些长枪短炮拍出来的照片视频,没有坏在手机主板里,好端端排在这个地方了。薛铮在里面长大了一岁,下巴上的红疙瘩出来又消失,刚到肩膀的头发挽起来。

薛铮不得不承认,江宇泽对她的喜欢和她对江宇泽的喜欢不同,她的喜欢小心又热烈,江宇泽的喜欢淡一点,更像一种默默决定,到底有几分她到现在也看不清。也许是一种自卑心在作祟,她始终觉得江宇泽没那么爱她,江宇泽只是表现很好。江宇泽在喊桑柘的前一秒,有没有想想她?如果想了,他为什么还会喊出来?

两人在一起那天,薛铮倒在樱花树下柔软的草地上,笑着冲江宇泽比爱心,半下午他们脱离队伍,去吃了鱼蛋和烤苕皮。江宇泽自己给自己评论了一句:“她好可爱!”哭泣的薛铮被逗得笑出来,翻了一个身。

他们一起自习、逛街,看电影,那天取票机坏了,只出来一张票,江宇泽拍了拍机器,目不斜视,牵着薛铮的左手却骤然湿热了几分,那天取票机坏了,薛铮一点都不记得,她只记得江宇泽手掌心的力量和体温。

两个人目标一致,牵挂努力的方向却截然不同,这一天只好是磕磕绊绊又顺利的。这一天再不顺利也是顺利的,虽然一个笨拙,一个傻乐。

出一家小商品店的时候防盗门不明所以地响了,四面八方的目光围拢在他们身上。

店员验过小票,接过江宇泽手里的袋子,解释说一部分商品的磁标忘记换了,又回到收银台去换,他们俩相视一笑,在原地等了长长的一分钟。商场里人来人往,这一分钟,至少五十个人看到他们在谈恋爱。

他们坐地铁坐到一个看起来顺眼的站点,然后步行回来,聊天气聊学习也聊国际形势,路过古城墙,江宇泽忽然说起一个上吊自杀的皇帝,两人一起伸手摸了摸石头,接着江宇泽问薛铮喜欢猫还是狗。

走在路上,薛铮看见面前不远处,一个大红嘴唇的胖女生跳到她瘦弱男朋友的后背上,男生脚步一个踉跄,他们很幸福,很快乐,他们脸上洋溢着爱情的甜蜜笑容,薛铮看着却轻轻皱了皱眉头。她觉得不漂亮的人谈恋爱也不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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