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是音乐和悲伤43(2 / 2)
两人在城墙上追逐打闹,薛铮追着江宇泽跑,直到跑不动了。江宇泽停下,薛铮冲上去,想从后面扑上他的肩膀,又一下子想到了早些时候碰到的男生女生。
她慢吞吞朝江宇泽走了过去。
在距离江宇泽不到两米的地方,薛铮朝他扬起下巴,道:“我这里长了颗痘。”
“你要变漂亮了哦。”江宇泽咧嘴一笑,朝她走来,薛铮把他推开,“也说不定会变丑。”
他安慰道:“没事,我瞎。”薛铮气得笑了出来,“那我也瞎。”
“那咱俩不是正好?”
他说正好就正好吧,有些事永远说不清楚。薛铮恍惚明白了什么,又不明白。
他们互相喜欢的目的不纯,在一起之后却是无比真诚的,这才重要,他们凑在一块,也一点不会厌倦。一个人身上有无数旧的细节,也会产生无数新的细节。江宇泽那有点反人类的精神量表就是一个很棒的细节,很有魅力,也很危险。
那天两人差一点做爱,江宇泽抱着她,声音低沉性感,“你怎么这么可怜呢,嗯?”
薛铮想到这句话就浑身颤栗。
第二天江宇泽走了。七月十四号薛铮收到了三只紫色的兔子,漫长的异地恋由此开始,第二年的八月十四号,江宇泽把一大束花抱到了刚出高铁站的薛铮怀里。
九月江宇泽感冒了,呼吸声很重,薛铮听着他喘气却很容易睡着。平板竖在床头,她翻身碰掉了耳机,江宇泽在视频里一直叫:“薛铮,薛铮?薛铮?你醒着没?你睡了?薛铮?”他嗓子有点哑,他知道薛铮听不见,但他一直在叫,好像确认薛铮睡着了,他就能用小羊羔变出一桌美味佳肴。
有时候,薛铮在公园里散步,江宇泽恰巧走在工厂周围的田埂上,他们就一起唱歌,对面有人走过来,薛铮一下子停下了,这时候她会发现江宇泽只是哼哼着在混。
江宇泽在学校公众号里一张毫不起眼的图片里找到薛铮,给她发过来,薛铮仔仔细细端详半天,始终没认出来哪个是自己。
“看红色的横幅,”江宇泽告诉她,“健康工作五十年,那个五下面。有点模糊。”
“那个黑乎乎的,是我。”
薛铮震惊,不过那确实是她。
十一月薛铮补了一颗虫牙,也忙期中考试,还没来得及吐露什么坏心情,那边的江宇泽忽然变得暴躁易怒了。
也是那几天,江宇泽不小心被机器砸伤了手,只将就能生活自理。他没工作了,没钱了,什么也没有,却什么也不说,只叫薛铮深度体验他越来越大的脾气。
薛铮碰了几回钉子,也不再主动找他,两人陷入长达两周的冷战。
这一次冷战,他们差点分手。
“我怕我掉到最底层了,”后来,江宇泽道,“我怕配不上你。”
“说什么玩笑话,”薛铮说,“首先人人应该是平等的。”
“嗯哼。”江宇泽含糊一声。
冷战结局是江宇泽打来电话。铃声响了快一分钟。
朱思筠道:“你接吧。”
薛铮没说话,眉毛却拧了起来。
“我怕他和我分手。”沉默好久,薛铮道。
电话断了。薛铮把手机扣到了桌子上,朱思筠问:“你不是早就想和他分手么?”
薛铮道:“是啊。都不高兴。还不如分了算了。”
十分钟后,江宇泽又打来了电话,这次朱思筠不在,她一秒就接了起来。
可江宇泽不说话。
薛铮觉得江宇泽玩弄她,气得想挂,很快她听到了江宇泽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她又不想了。两人缓缓呼吸到了同一个频率。
江宇泽道:“我换地方了。”
两学期省吃俭用,加上一笔小数额的奖学金,薛铮攒够了钱去接江宇泽回来上学。他们去了很多旅游景点,在砚水寺庙拜了佛祖,在狮子桥挂了小木牌和许愿锁,买了一对有猫咪的戒指,做很多情侣都会做的事,他们普普通通。
有人说,美好就是普普通通的。
薛铮带江宇泽去了好多江宇泽不会涉足的地方,比如全国最出名的美术馆,文学馆,敦煌藏经洞大展,薛铮凑在人群里听一个陌生大爷讲绘画流派的时候,江宇泽游离在外面玩相机,一层层人群散去,薛铮看到他东张西望地找自己,悄声喊:“江宇泽,江宇泽!”
江宇泽看到了她,却没过来,他举起相机,咔嚓给薛铮照了一张红眼睛。
江宇泽结束了。
照片莫名其妙到了最后一张,往后怎么划也划不动,这结尾结得很仓促,很突然,很像他自己。薛铮的眼泪汹涌而下。
嘈杂几声响过,视频画面由模糊转向清晰,江宇泽咳嗽了两声。
“宝贝。”他刚睡醒,说话声音粗粗的。
“嗯。”一边的薛铮醒着,看手机,只给他留了一个后背。
“宝贝,过来。”江宇泽拍了拍床,薛铮又“嗯”了一声。
她转回头,正对上屏幕里自己的脸。
“你拍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薛铮踹了他一脚,手机一下子掉在了白色被子里。房间里回荡起江宇泽低沉好听的笑声,薛铮道:“你别动!”
江宇泽说:“我不动,你也别动。”
“现在就行。”
“你就一直躺这里。看什么呢?”
“不看什么。”薛铮笑了笑,“什么都没有小江好看。”
“好看就多看小江几眼——别动,你退出来,你觉不觉得微博logo很像个篮球?”
“不像。”
“红的是筐,黑的是球,”没有画面,不过薛铮记起来那时候江宇泽躺在床上伸手一扣,“俯视图。”
“你脑袋里怎么只有篮球啊,”薛铮嘟囔,“我算什么。”
“你一半,篮球一半。”看薛铮不满意,江宇泽接着道,“你一大半,篮球一小半……你百分之九十九,篮球百分之一。行了吧?”
“不行,不过是你不行。太委屈你了,你还是和球过一辈子吧!”薛铮要翻身滚远,江宇泽箍住她,“不行。”
“什么不行?”
“都过。”江宇泽伸长胳膊,捡起床上的手机,道:“我也和你过。我就缠上你,缠你一辈子,你——”
视频戛然而止。江宇泽收回了他给薛铮的一切,除了这句话。
这话放在现在变得十分悲壮,是决意兑现的誓约诺言,也是诅咒了。
薛铮一宿没有阖眼,天亮了,她的眼睛痛得要死。
微博的logo,真的好像一颗篮球啊。
她后知后觉。
“书妤。”她掀开床帘,轻轻叫了一声下面孟书妤,“帮我拿一下眼药水。右边柜子第三层。”
“不舒服吗?”孟书妤把眼药水递给她,悄声问,“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我看你这边一直有光。”
“看了个电影,”薛铮躺了回去,“爱情片。”
“好看吗?”
“还行。”薛铮道,“烂尾了。男主死了。”
孟书妤轻声说:“咱们看点高兴的。”
“好。”
薛铮闭上眼睛,擦去了眼角多余的水。耳机里淌着歌,江宇泽喜欢的歌。
几首流行乐曲过去,播放器切到一首调子幽深无比的旋律,她一下子掉进了一个雪窟洞穴,她的哀伤在更深沉的哀伤与恐惧中战战兢兢,碎掉散开,无影无踪地融进去,她的大脑也变得空空如也。
还没回过神来,旋律已经结束。
她点开唱片主页,右下角只有两条评论。继续点进去,两条里有一条竟然是江宇泽的。
江:【蒙克】
作者:【对】
曲子的名字是一串她认不得的德文单词,一个斜杠,两个句点,后面还有三个数字。封面是一副涂鸦仿作,湖绿背景,一个倒下的男人,一个站着的女人。女人吐出一个气泡,说:“马拉!”,男人说:“我死了!”这五个字也是手写,看起来很笨拙。薛铮想起自己去年和江宇泽在美术馆看到过一幅同名的油画。
她笑了一声。笑这个张嘴报菜名的小江,笑他出风头,笑他懂得又多了,也笑他可爱。
有大卫的《马拉之死》和爱德华·蒙克的《马拉之死》,两幅作品主题相同,寓意却千差万别,前者是有政治隐喻的历史事件,后者则是纯粹的内心冲突的表达。江宇泽看出来,这张图画,也就是这首曲子的主题,是爱德华·蒙克的《马拉之死》。
薛铮也随之在评论区敲下一行字:
【永远在烈火中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