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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同一块沉默的岩石,立在溪水中,双目湛湛盯着游鱼,微微弯腰,双手拿着上衣,谨慎靠近,那鱼儿轻轻一个摆尾,毫无所知地游进包围圈里。

虎眼疾手快,迅速往前一扑,将上衣从溪中提起,溪水哗啦啦落下,裴昭被引过去,虎捏着上衣里活蹦乱跳的鱼,扭头看向裴昭,很快又收回视线。

心脏跳的很快,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紧张,但他知道,他今年八岁了,若是浑浑噩噩的继续过这种日子,他不想。

为什么不想,虎还不知道。

“女、女君是想捉鱼吗?”虎强迫自己开口,这有点为难,因为育英院的孩子很少交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可捉不到鱼,这鱼甚是机灵呢。”裴昭摇头。

“我可以为女君捉!”虎突然道,“我可以为女君捉,不论是鱼还是其他东西,我都可以为女君捉!”

裴昭笑了,这是她看见的第一个向她寻求帮助的孩子,无论是她幼时第一次出门看见的乞儿,还是去北疆路上遇见的小孩,乞儿她见时已经命不久矣,去北疆遇到的小孩子父母尚在,行为怯怯。

而这个孩子,他不一样,他无父无母,从来没人管教过,明明该胆小怯懦的,不知道是不是遇见机会的时候又敢放手一搏。

真是个聪明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虎,阿父只给我取了这个名。”

“你想要什么?”裴昭想,或许她可以给这个孩子一点帮助。

虎摇头,他还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直觉告诉他,要让面前这人喜欢自己。

“我想为女君捉鱼。”他略有点茫然,语气轻飘飘,显然自己也不能肯定这一回答是否正确。

“想为我捉鱼的人很多,你为什么认为我会选择你?”

虎更迟疑了:“……”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见到羽哥在给他使眼色,虎费心思考,才回答道:“女君需要什么,我就会去做什么。”

羽闻言不太满意,早知道今日出门前给阿虎说一些贵人爱听的话,也好比他现在呆头呆脑的。

“再想想。”裴昭留下这一句话,便带着人缓步离去。

“女君,若我想出来了,你会如何?”

裴昭停下脚步,言笑晏晏:“若你想出来了,便教你认字。”

裴昭施施然走了, 虎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羽年纪大些,虽见识没有跟着年龄涨多少,可他也同样模糊感觉到虎好似以后要与他们不同了, 他扭干湿漉漉的上衣, 如今天色还早, 日头正大, 衣物晒干之后穿在身上不会生病, 若是再捞下去,太阳落山了, 那定是要生病的。

他不紧不慢的扭干衣物,将其挂在肩头,等着回去晒干,又见虎还愣在原地, 满目思索之色, 羽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再想吧,今日捉的鱼可以每人分一碗鱼汤。”

虎扭头,轻声道:“阿兄, 女君说若我回答令她满意, 她便许我识字。”

虎不在意识不识字,但他知道, 看管育英院的主管不识字,算数很好,每次送菜都精准掐着点,既不让他们饿死,又不至于吃的太饱的厨房管事也不识字。

这是一件好事。

虎当然明白, 可他不清楚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令裴昭满意, 他身无长物,唯一有价值的就是一条命,但是裴昭是三女君,其实也并不缺给她效命的人。

想到这一点,虎有点沮丧,但也不打算放弃,万一呢,试试又不会怎么样,反正他现在活着也只是半死不活的活着了。

晚间的时候,严朗从军营里回家了,裴昭等在长廊下,严朗一身黑衣劲装,衣袖收紧,英姿勃发,严朗几步快步行来,裴昭起身迎他,若无意外,两人通常是和慕夫人一起吃饭的,今日也如此。

不同于裴家晚饭时的安静,慕夫人身上很有一些豁达爽朗,严蛟后院其实不太平稳,他敬重正妻,看重嫡长子,这都不妨碍严蛟后院诸多美人。

认亲那日,她倒没见到严蛟的妾室,单单只看站满了半个屋舍的孩子,就知严蛟后院有多少美人。

慕夫人之前很是受了一阵磋磨,后院倾轧,李夫人高坐钓鱼台,端稳了正室夫人的架子,待生下严朗,当时有个美人很受宠,宠的她脑子都不太好了,以为自己的孩子能代替世子的位置,那段时间,后院被搅的风雨不宁。

慕夫人怕严朗被人拉去做筏子,当真是谨言慎行,规行矩步,不肯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每日去李夫人处请安,表忠心。

严朗幼时有一段日子甚至是跟着严秋长大的,衣食住行则全由李夫人安排,慕夫人只遣了一个仆婢伺候严朗,如此过了两年,当初的美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李夫人永远是李夫人,凭着自己的小心,慕夫人成功赢得李夫人微薄的喜爱,从此对她视而不见。

偶尔还会赐下赏赐,也是凭着这份小心恭谨,严蛟高看了慕夫人一眼,他喜爱美人,却不想因此动摇长子地位,这种有自知之明的美人真是最合心意不过。

严朗其实算是严蛟这群庶子里,最瞧得上眼的一个了。

“今日又去捉鱼了?”慕夫人笑吟吟地,上次裴昭空手归来,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可是恼的不行,之后连着吃了三天的鱼才解气。

慕夫人当面不显,背地里和严朗笑了好一阵子。

知道慕夫人在笑自己,裴昭不开心地压低眉峰,慕夫人笑意更盛:“明日还吃鱼吗?”

“阿母,你笑我。”裴昭放下碗筷,语气轻淡,偏偏透出几分不开心,严朗连忙敛笑,生怕自己被扯进去,忙扒了一大口饭。

“胡说。”慕夫人断然反驳,“我是关心昭昭。”

才不是。

裴昭在心里腹诽,她可说不过慕夫人。

“昭昭为何不语?不相信阿母的话吗?”

裴昭觉得自己真是看错慕夫人了,初见之时以为慕夫人温柔娴雅,谁知这几日才算摸清慕夫人的性子,狗屁的温柔娴雅,这人最是促狭,严朗之前还会帮她说几句话,但他哪里是慕夫人的对手,几句话就败下阵来,慕夫人打趣儿子比打趣儿媳更为得心应手,严朗常被她堵得说不出话。

裴昭侧头,不太明显地瞪了严朗一眼,严朗眼睛多利啊,立即大声告状:“阿母你看!昭昭就是爱挑软柿子捏,她瞪我。”

裴昭:“!”

裴昭觉得自己又看错人了,正如慕夫人并非温柔娴雅的性子一样,严朗也不如他外表那般英武,他居然会告小状!

裴昭大为震撼。

伺候慕夫人日久的仆婢当然知道这俩母子是什么性子,没想到小郎君新娶的女君是个这么有趣的脾性,心里想什么脸上全看得出来。

“朗儿。昭昭不过是眼睛大了一点,你怎么能说她瞪你呢?那若是一个天生眼睛小的人看你,你是不是还要说人家目中无人、瞧不见你了?”慕夫人一本正经,“给昭昭道歉,你看她都不高兴了,定是因为你。”

“咦,原是因为我吗?”严朗顺着慕夫人的话给裴昭道歉。

俩人都一本正经的,裴昭轻哼一声,这两人又在逗她,裴昭转头,不搭理严朗了。

“你不诚心。”慕夫人故作不满,严朗无奈叹气,幽怨瞅了一眼他的亲娘,明明是亲娘的错,道歉的却是他,严朗只好起身,再次行礼致歉,“都是我的错,昭昭大人大量,且先原谅我这个小人吧。”

“这么玩真的很有趣吗?”裴昭熟练叹气,这种心累的感觉,她最近居然已经快习惯了,不解道,“你们就玩不腻?”

当然有趣,严朗如今最喜欢的事就是下值用晚膳的这段时间,逗猫简直太有意思了,尤其是逗一只漂亮猫猫,裴昭不高兴的时候,眉眼会拉低,情态和慕夫人以前养的一只白猫简直像个十足十,尤其那猫儿发脾气尾巴不紧不慢摇着,矜持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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