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陈墨之问她:“你来这里,你父母知道吗?”

温若漓笑道:“一听说是来你这里,我爸都把他的车让给我开了。”

陈墨之道:“我让泰叔给你收拾个房间,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说:“现在,跟我去吃晚饭吧。”

“好咧,”温若漓轻笑,上前挽着陈墨之的手臂,陈墨之刚想推开她的手,见花园里的仆人都看了过来,觉得贸然这样推开会让温若漓尴尬,便任由她挽着,到主楼用餐去了。

在陈家,陈墨之一般都是自己在主楼用餐,而二叔陈继盛一家则在他们的副楼吃饭。这天,主楼的餐桌上多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姐,下人们便都在纷纷议论,陈逸之一听是个美女,便耐不住要过去,陈继盛也支持他,总之,能抓住任何机会去了解情况都是好的。

陈逸之也不管陈泰来的阻拦,直接就闯了进去,见哥哥的餐桌上果然坐了个美女,陈逸之一时转不开眼睛,连哥哥问他吃饭与否都听不见了。

陈墨之知道堂弟的性子,便让陈泰来给他多加一份餐具,与他们一同吃饭。陈逸之倒也自来熟,坐下来就问温若漓的情况,比如家住那里,有没有谈对象等等。

单独在陈墨之身边的时候,温若漓时刻都热气腾腾,但此刻对着陈逸之,她则是一脸冰霜,陈逸之与她说话,她一问三不答,不屑地吃着饭。问到她厌烦的时候,则是毫不客气地回怼,一点面子也不给。

陈墨之倒是没见过这般模样的温若漓,面对不喜欢的人,她就像一株带刺的玫瑰。温若漓比陈墨之小五岁,算起来也就跟陈逸之差不多大,她虽然总是对陈墨之撒娇,显得十分娇憨,但实际上却心思缜密,这一点陈墨之从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他心底里对她多多少少都有些戒备,这一点温若漓也不是看不到,但她就装看不到。

次日,陈墨之带上温若漓,去关家送别苏清见,只见温若漓穿着一身黑色的旗袍,长发整齐地挽在脑后,露出天鹅般优美的脖子,脸上一色的淡妆,这朴素的装扮衬托着她别致的五官,竟有一股肃穆的静美。陈墨之看着她定了那么几秒神,被温若漓察觉到,她凑过他耳边低声道:“墨之哥哥,方才是不是觉得我好看?”

“你一直都好看。”陈墨之道。

“我知道我好看,”温若漓道:“但若果今天的装扮让你看着惊艳,我以后每见你一次就上不同的妆。”

陈墨之看了她一眼,说:“今天的妆,还是不要有下一次了吧。”

温若漓想起两人要去的是什么场合,便闭口不言。

到达关家后,陈墨之远远就见到苏清见的大幅照片摆在大堂,照片里的她依旧美丽出尘,她本该在关家过安稳日子,然后儿孙满堂,与丈夫相伴到老,但此刻她却永远停留在24岁。陈墨之心想,真是天妒红颜,或许是这浊乱的世间容不下真正的美好,才会让她早早的离开。

在一旁穿着一身白衣的关山,从陈墨之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看着他,想不到他当真敢来,关山以为他来的话,自己会为难他一番,但却看到陈墨之身边跟着一个少女,与他举止亲密,能一起来这种场合的女人,必定与他关系密切,陈墨之能坦然带着自己的女人来送苏清见,说明他还能划得清界线。这样,关山也就不好为难他了。

温若漓挽着陈墨之的手向关山走了过去,她接过陈墨之从口袋里取出来的一个装着帛金的白色信封,交予关山道:“夫人已逝,还请关先生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关山接过帛金,顺手交予身后的传灯,便对着两人说:“有心了,谢谢你们来送内子最后一程。”

陈墨之点点头,温若漓也没再说什么,而是上前对着苏清见的照片看了一会,再与陈墨之一起三鞠躬,然后挽着他坐到了另外一边,看着苏清见的照片,温若漓叹道:“苏姐姐像个仙女一样漂亮,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忍不住日日想着她的......”

陈墨之道:“今天就别胡说八道了行吗?”

温若漓道:“我方才一个人上前的时候,在心里对苏姐姐说了一些话,想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吗?”

陈墨之道:“你想说就说。”

温若漓道:“我跟苏姐姐说,让她放心地走,往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你......”陈墨之转过头盯着她,想说不妥,但终究是说不出来。

温若漓见他没了下文,便笑道:“苏姐姐若泉下有知,看到在你身边的是我,定然会放心。”

陈墨之说:“你浑身上下一百多个心眼,她想放心也难。”

“我是心眼多没错,”温若漓道:“但这些也只是对别人,对你,我可是从来都坦然。”

陈墨之笑了笑:“先听着吧。”

从关家出来后,陈墨之对温若漓说:“你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回宁城吧。”

温若漓一听,急道:“你这是打完斋不要和尚,这么快就要赶我走?”

“别闹,”陈墨之道:“我还有事情要做。”

温若漓见他一脸认真,便努努嘴,说:“要我回去也行,除非你去我家给我爸提亲。”

“开什么玩笑?”陈墨之道:“我们才见过几次?婚姻大事不是这般儿戏的。”

“我不管,反正刚才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女人,”温若漓道:“我名声都落你身上了,你不娶我不行!”

陈墨之道:“你昨晚不是说名声对你来说没用吗?”

“昨晚是没用,”温若漓笑道:“但现在有用。”

陈墨之轻笑:“我怎么感觉你在讹我呀。”

温若漓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说:“我就是讹你了,还要讹你一辈子。”

陈墨之感觉跟温若漓很难说清楚,她不按章法出牌,顺着她只会被拿捏,看来也只能暂时缓住她,便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听话,你先回家,我接下来真的有事情要做,这件事如果我应对过去了,就去宁城找你。”

温若漓见陈墨之一脸认真,不像搪塞她,便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食言。”

陈墨之轻笑:“不会食言。”

“得说话算话,”温若漓道,说完这句,她突然踮起脚尖啄了一口陈墨之的嘴,再一脸得意地看着他:“记得不要让我等太久,我等不耐烦了,便会来找你。”

陈墨之伸手揩了一下自己的嘴,这是他第一次被女孩子亲,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抬眼即看到温若漓看着他那热辣辣的眼神,像是猎人盯着即将捕获的猎物一般。

送走苏清见后,关老太太让仆人们去苏清见的房间,把她留下的东西都拿去烧掉,于是芳姨便带几个老妈子上去,把苏清见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的抽出来,然后运到外面烧了。

传灯眼睁睁看着少奶的东西都被运走,便问芳姨:“这些衣服都还那么好,为什么要拿去烧掉?”

“你不懂,”芳姨道:“已故的人的衣服不能留,留了她就会有念想,会回来。”

“她回来也未尝不好,”传灯说:“我挺想她的。”

芳姨道:“你这丫头怎么不懂呢,少奶如果是高寿还好,但这么年轻就......总之,不吉利。”

传灯看着苏清见的衣服一件一件的丢进火焰里,感觉少奶不在了,她的一切也将随她消失,她走了过去,帮忙将衣服一件件的分拣了出来,然后看到衣服堆里有一件水蓝色印着梨花的旗袍,传灯想起这就是自己与苏清见相遇的时候她穿的那身衣服,回忆起第一次见少奶的情景,少奶带她去医院治她的腿,还有少奶帮她回司徒家赎身的事,一切一切,都恍如昨日,这个人几天前还好好的,怎么说不在就不在了呢。传灯心里记挂着苏清见,她实在不想苏清见的一切就这么消失掉,于是便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将那件水蓝梨花旗袍悄悄收了起来,当是给自己留一个念想。

仆人们把苏清见的物件处理好之后,差传灯来告知关山,传灯上到三楼书房,一眼便看见关山伏在书桌上,睁着眼睛,空洞地望向窗外,传灯见少爷心力交瘁,整个人十分憔悴,心中便难过不已。苏清见虽然不在了,但她还每天都记得给关山炖一盅燕窝,此刻见关山伏在桌上久久地沉默,传灯便去把炖好的那盅燕窝取来,放在书桌上,说:“少奶已经不在了,但少爷还得保重身体,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啊。”

关山听罢,便缓缓坐了起来,看到面前这盅燕窝,心中百感交集。曾几何时,他觉得苏清见每天叫人为他炖燕窝,只是勉为其难地维系夫妻关系,并非出自真心的关怀,但此刻她人不在了,他却还能喝上这盅燕窝,不禁心中泛酸。想到这,他便挥挥手,对传灯说:“燕窝我会吃的,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

“嗯,”传灯点头,说:“少爷你好好休息。”便把门带上,出去了。

关山提起精神来,端起燕窝正要吃,但因方才长时间压着手臂,导致右手发麻,端燕窝盅的手一抖,燕窝竟洒了一桌,他赶忙找东西擦拭,却摸到他书桌的皮垫有凸出来的东西,关山翻开皮垫一看,原来是一封信。

雪白的信封上写着一个娟秀的“山”字,他知道这是苏清见的笔迹,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把这封信放在这里的,关山颤抖着打开信,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才读下去,只见信里写道:

山: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因为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想着,如果还有机会回来,我一定会上来你书房把这封信取走。

今夜你整夜未归,我一个人在书房想了一夜,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但现在看来,你一早就知道我在做些什么了,对吧,只是你一直选择不拆穿我,而是尊重我,保护我。结婚两年来,你对我的支持与尊重,我都看在眼里,作为一个妻子,我是失败的。两年了,我没有为你诞下一儿半女,也没有做好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我与你分房,并非抗拒你,而是考虑到一旦有了孩子,我便有了软肋,无法再尽心继续我现在的工作。

我知你今夜为何生气,你在气头上走出家门,我只得写信解释给你听,今日,是我与你成婚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并且他来到约定的地点之前,我都不知道这个人是他,因为我们一个同志被捕了,被捕之前托付于他,所以他不得不来传送消息,因此才有了这次的见面,并且见面那会,我们也只聊公事,他是个知分寸的人,我已嫁为人妇,不会再作他想。

我以前心里的确有过他,但也仅限于年少时的倾慕,如果之前一直不确定这份倾慕是否还存在的话,那么今日见到他,我倒是确定了。他还是原来的他,但我早已不是原来的我,因为今日面对他,我才知道,自己心中早就有了你。

山,人非草木,这两年你对我的好,怎会不进我心里。只是很抱歉,在嫁与你之前,我已经开始为组织工作,我曾多次想过,放下这一切,回归简单的身份,与你好好过日子。但我们的同志,谁不是别人的骨肉至亲,谁不想过简简单单的生活?我与我的同志们,之所以能全心全意地做这项随时会丢命的工作,是因为民族已至危亡关头,列强侵占,国家遭难,百姓命如草芥,中国迫切需要革命来改变这一切,我们累积知识,有独立的精神,才会有这种社会责任感。所以必须敢为人先,即使有朝一日舍身取义,为了信仰,我亦不会后悔。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大门外仿佛有人影晃动,我想,万一被盯上了,不可以为你留下后患,所有东西我都清理了,这封信藏在你书桌的皮垫之下,如果你有机会看到的话,说明我也只能借它来与你倾述我的心情了。

真看到的话,阅信之后,记得焚毁。

清见

关山看过信之后,静坐了片刻,然后把信细细折好,放回信封处,他把这封信放进抽屉里,谁知一打开抽屉,却发现里面躺着一把勃朗宁M1906,显然,这是苏清见的枪。

那一夜,苏清见不是没考虑过,用这支枪来保护自己,只是她更清楚自己被举报的证据不多,但如果她对跟踪她的特务开枪,那么就等于直接坐实了她的身份,在那个时候,碉城乡绅的太太们,不可能有枪。为了关家上下不受牵连,她把这支组织配给她的勃朗宁M1906,留给了关山。

关山查看这支手枪,只见六发子弹齐整,苏清见没用过一发,他抚摸着枪身,心中悲欣交集,仿佛失去了软肋,又仿佛铸上了一层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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