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2)

在香港的这些天,林樾一直怅然若失,老吴则是担心陈墨之,也是终日紧锁眉头,他们两人都没怎么离开旅馆房间,还在里面一根一根的抽烟,搞得整个房间烟雾弥漫,文冲被熏得受不了,只好自己一个人出去,他第一次来香港,所以权当旅游,四处溜达。逛够了就给旅馆里的两人带回来食物,再喋喋不休的与他们诉说所见所闻。

老吴看着林樾没精打采的样子,于是便对他说:“你也跟阿冲出去走走吧,年轻人就该多走动,别老呆在房间。”

文冲也在一旁道:“对啊,香港还真好玩,而且我昨天还看到,码头旁边的电影院有放关德兴的《歌侣情潮》,是粤语电影耶,怎么也得去见识一下。”

见文冲再三拉扯自己,林樾便点点头,答应跟他出去。

次日,文冲带了林樾去看电影,看到电影院门前人头涌涌,林樾便让文冲去买票,自己则是在附近的一些摊档上买点吃的。电影院门前的小吃摊很多,林樾看了一轮,看到有卖煎酿的,让他想起也安氏的豆腐角,便来到摊档前,买两份煎酿豆腐。

在等老板做煎酿的时候,林樾突然感觉到有人抱着他的腿,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看上去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哭着对他喊:“爸爸,我要爸爸......”

“怎么啦?小妹妹,”林樾说,他随即蹲下身子问小女孩:“你是不是跟爸爸走散了?”

小女孩一边哭一边指着北面的人堆,对林樾说:“爸爸在那里不见的......”

林樾帮小女孩揩掉了脸上的泪水,说:“那哥哥帮你过去找爸爸好吗?”

小女孩点点头,张开双手表示要林樾抱,于是林樾便把她抱起来,对做煎酿的老板说:“老板,我带这孩子找爸爸,两份煎酿我回头再来拿。”

“好咧,”老板应了一句,却突然像想到什么,喊住林樾:“等等......”

但林樾与小女孩早已不见了踪影。

广场的北面,是一个市场,鱼龙混杂,林樾抱着小女孩,问她:“你跟爸爸在那走散的?”小女孩这时却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紧紧搂着林樾的脖子,林樾被她搂得有点难受,正要掰开她的手,这时,从人堆里冒出一个大汉,提着棍子,指着林樾骂道:“人贩子,你想拐跑我女儿!”

大汉身后跟着七个中年男人,气势汹汹,都不好惹的样子,林樾刚要解释,却不料小女孩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对着大汉喊着:“爸爸救我......”

大汉上前就朝林樾身上抡了一棍子,林樾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他迅速用右臂挡着,然后放下小女孩,抢过了男人的棍子,此时,那八条大汉已经将他包围,而周围的人,仿佛对这现象见怪不怪的样子,只顾做自己的事,甚至连看热闹的都没有。

林樾看了看围着他的八个男人,再看了看周边的人的表情,心想自己是落套了,于是握紧手里的棍子,对男人喊道:“来呀!过来一个我打一个!”

他正准备迎战,却不料后脑一疼,只听见玻璃碎掉的响声,接着,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边厢,文冲好不容易买到票,出来了却找不到林樾,他在周围的小吃摊上来来回回找了五六遍,依旧没有林樾的身影。文冲急出了一身冷汗,只得先回去告诉老吴,老吴知道后,与文冲两人围着码头周边找了一通宵,依旧找不到林樾。

老吴愁眉压目,说:“如果阿樾出了什么事,我没办法向墨之交代。”

“叔你别说了,”文冲委屈巴巴地说:“我已经没办法原谅自己了。”

老吴拍拍文冲的背,知道他也是无心之失,只是林樾这么大的一个人,他能去哪里呀?

林樾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背部极其不稳,像是在什么东西上面荡漾,睁开眼只见周围坐着一些人,都在低着头沉默不语,林樾开口问道:“这是哪里?”周围的人还是不做声,林樾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五邑话,便改用粤语问:“这是在哪里?”

见他这样问,离他最近的一个黑瘦的男子便道:“这是猪仔船,你现在已经出海了。”

猪仔船?林樾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后脑勺,见手上还有些许未干的血迹,他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一切,才明白自己是被人打晕当猪仔卖了,小女孩和那帮粗汉......看来是一伙的。想到这,他慢慢坐起来,发现他们身处的这个黑漆漆的地方,是一条船的夹层舱,舱里坐了大约五十个人,都是青壮的男子,空气里弥漫着汗臭味、脚臭味和排泄物的味道,还有人因为晕船,在不停的呕吐。

“这条船是去哪里的?”林樾问。刚才回答他的那个黑瘦的男子见他继续问,便朝他坐了过来,说:“上船的时候听他们说去南洋,具体是哪里,我也不知道。”

“南洋?这下遭了!”林樾想起文冲和老吴,一定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他于是站起来,一个个地跨过坐地上的人群,爬向通往上舱的楼梯,他拍拍舱口被锁上的铁门,喊道:“有人吗?有人吗?”

夹层舱的几十人同时抬头看向林樾,看他不停的拍门,看他试着用力推门,但都无济于事,于是便又转过头来,继续自顾自的睡去。

林樾拍了一会,见无人应答,才又无力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黑瘦男子道:“没用的,他们只会在放饭的时候才打开铁门,其余时间任凭你喊破喉咙都没用。”

林樾呼了口气,看来只能先待着,看看情况再想办法,他于是向黑瘦男子伸出手,说道:“我叫林樾,是碉城人,你呢?”

“曹恩,石城人。”黑瘦男子握了一下他的手。

“我们算是邻居了,”林樾苦笑道,沉吟片刻,他又问:“我们这一船人,都是去干什么的?”

“还能干什么,去南洋做苦工呗。”曹恩说。

“你也是被骗上船的吗?”林樾问。

“不,我是给了钱上船的,”曹恩道:“家里兄弟姐妹多,我是长子,得赚钱养家,才想去南洋,给机会自己闯一闯。”

林樾又问:“南洋的机遇,比美国好吗?”

“去美国太难了,”曹恩说:“在我们那边,你若要去美国修铁路,得先给一大笔钱猪仔头,作为预借的旅费,去美国的旅费太贵了,我们凑不起这个钱,去南洋的钱,还是我娘向村里的人借的,就等着我在那边赚钱了给他们寄回去。”

“原来这样,”林樾道:“那去南洋我们大概率要做些什么?”

曹恩继续道:“在南洋啊,我听说有很多英国佬开了种植园,种些橡胶之类的,那里需要大批量的劳工,因为南洋遍地都是橡胶树。”

“在那边橡胶园工作能赚很多钱吗?”林樾又问。

“当然,”曹恩说:“英国佬的钱比较好赚,我们村有个人去南洋割几年橡胶回来,都有钱盖楼娶老婆了。”

林樾想了一会,说:“听上去好像也不错。”

这时,楼梯上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了,只见一个歪嘴男提着一筐馒头扔了下来,喊了声:“吃饭了!”扔完便转身上楼把铁门重新锁上。

夹层舱的人一涌而上,纷纷争抢筐里的馒头,林樾手慢,抢到一个,但随即被人撞倒,馒头打翻在地,被人踩了一脚,林樾捡起这个被踩脏了的馒头,吃也不是不吃不是,曹恩看他拿着脏馒头回到座位上,便递了一个干净的给他。

“吃我这个吧,我抢了两个。”曹恩道。

林樾谢过曹恩,便接过干净馒头啃了起来,曹恩从他手里拿过脏馒头,撕开黑脏的表皮就往嘴里放,林樾看了一眼大口吃着馒头的曹恩,心中多少有些难过。

就这样,林樾与曹恩两人相互扶持,在夹层舱里一直撑着等待重见天日,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舱里开始有人发烧,呕吐,由于夹层舱不透风,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染病。林樾某天夜里只觉头疼欲裂,整个人迷迷糊糊,恍惚间好像看到司徒烟在他身旁,用手轻柔地盖在他额头上,说:“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照顾自己,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林樾一把捉住她的手,说:“饿,我想吃你煮的粉......”司徒烟却抽开手,笑道:“那你得乖,先把药吃了,我才去给你煮粉。”说罢便拿出两颗药丸塞进林樾嘴里,林樾刚想说话,只感觉口腔内辛辣无比,一股辣味直冲脑门,林樾被直接辣醒了。醒来一看,哪有司徒烟呀,他还在夹层舱,而蹲在他面前的人,是曹恩。

曹恩说:“你醒啦!”林樾下意识地嚼了一下嘴,嘴里那块东西释放出更辛辣的味道,把他整个人弄清醒了。

“这是什么呀?”林樾从嘴里把东西扣出来一看,是一块被他嚼过的蒜片。

“火蒜呀,好东西,”曹恩道:“这还是我娘从你们碉城带回来的呢,娘说,碉城的火蒜专治各种水土不服,这不,才给我备了一些在船上用。”

“这玩意真有用吗?”林樾质疑了一下,但还是把火蒜放回嘴里嚼。

“你就放心吃吧,”曹恩说:“吃了睡一觉就精神了,”他把那颗切了一半的火蒜用布包好,放回自己的布袋里:“这火蒜带得不多,咱一路上还要省着用。”

林樾看着曹恩,问:“刚才把手放我额头上的是你吗?”

“是啊,”曹恩说:“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结果你一把捉着我的手不放,嘴里还嚷着阿烟阿烟的,阿烟是你老婆吗?”

林樾叹了口气:“还不是。”

曹恩道:“那一定是你的心上人吧,”他坐到林樾身边,问道:“跟我说说,你的阿烟是怎样的?漂不漂亮,香不香?”

想起司徒烟,林樾便目光朦胧,嘴边禁不住露出笑意:“她呀,挺凶的,但是也很漂亮,那双眼睛水灵灵的,她煮的东西很好吃,她吃东西的样子也很可爱,嘴巴鼓鼓的,小嘴又红润,看着就很想亲......”

“那你亲过没有?”曹恩又问。

“没有,”林樾道:“但我抱过她,身体软软的,抱着很舒服......”

“唉,”曹恩叹道:“被你这么一说,我现在有点想女人了。”

林樾侧头问他:“你有过女人吗?”

曹恩摇摇头,说:“没有,得有钱才能娶老婆,没钱谁愿意跟你过日子啊!”

林樾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对,没钱,就没女人。”

曹恩看了一眼林樾,知道他也在感叹,便说:“所以我们都得好好赚钱,有钱,才能有女人。”

林樾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夹层舱黑乎乎的环境,心里想着,他和阿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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