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2)

关山红着一张脸,眼神恍惚地看着司徒烟,半晌才把她认出来:“是阿烟呀!正好,来,陪我喝两杯。”

司徒烟看到桌边摆着的两个白酒的空瓶,知道关山喝了不少,于是便把关山手里的那半瓶白酒抽走,又给他沏了一壶普洱,说:“七爷还是喝点茶吧。”

关山喝了一口热茶,嫌烫,伸手又去抓酒,但司徒烟把酒藏起来了。

这时厨房工作的的几个师傅也出来了,司徒烟看到他们,像看到救星,赶紧上前叫他们等等,然后回到桌子旁问关山:“七爷,我让乔师傅他们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不回去!”关山醉醺醺地道:“我不回家!”

司徒烟又问:“那我让他们送你去阿颜那里,可好?”

“也不要!”关山喊道:“不要见到她......”

几个师傅看见关山这副模样,便跟司徒烟说:“要不就让七爷在这歇歇吧,你明天不用上早,就在这看着他,等他酒醒回去了,你再锁门吧,反正你有钥匙。”

司徒烟回头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关山,只得答应。

金城的人基本都走了,只留下一个守夜的老头和司徒烟,老头跟司徒烟说有什么需要再叫醒他,说完便自顾自打着哈欠到门口的椅子上睡去了。

司徒烟坐在关山的桌前,看到关山趴着睡,她只得过去把他扶起来,并抱来几块叠好的桌布垫在关山椅子上,让他舒舒服服地靠着椅子睡觉。关山喝了很多酒,一身的酒气,司徒烟见状,便去倒些热水拧一条热餐巾,再将餐巾敷在关山的额头上,她在司徒家的时候,见过婶母这样伺候喝醉的叔父,说是醉酒后容易着凉,用热毛巾敷既能保暖又能醒酒。

做完这一切后,司徒烟也累了,忙了一整天,她此刻便坐在桌子旁边,捶捶自己的肩膀。看到关山毫无仪态地仰躺在椅子上睡觉,司徒烟心想他该不会是和黄颜吵架了吧。她想起黄颜数天前来找她时说的那番话,又看看现在的七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可怜谁。

关山就这样在椅子上睡到半夜三点多,醒来的时候看到整个金城酒楼都黑沉沉,只有他这张桌点了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一个少女正伏在桌面上睡觉。关山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仔细看清楚,才发现这女的是司徒烟。

司徒烟太累了,她此刻正睡得香,关山拿开覆在自己额头上的餐巾,看到桌上有一壶茶,他刚想给自己斟一杯茶,却不料手一滑,茶杯摔地下碎了。

司徒烟被茶杯砸碎的声音惊醒,关山看着她被惊动的样子,赶忙说:“我想喝杯茶但手有点抖,我不是故意的。”

司徒烟擦擦眼睛,便站起来拿扫帚将地面上的茶杯碎片打扫干净,扫到关山跟前时他识趣地抬起脚,一言不发地看着司徒烟干活。司徒烟把碎片处理好之后,便又重新冲了一壶热茶,斟了一杯给关山,说:“喝这杯吧,热的。”

关山瞄了司徒烟一眼,默默地接过那杯茶来喝,表情像是一个做错事怕被妈妈骂的男孩子。

司徒烟拿起煤油灯,看了一下了大堂的钟,知道现在是半夜三点多,觉得这班看是要等到天亮才能下了,便返回桌边问关山:“七爷你饿不饿?我煮点东西你吃。”

关山喝了一口茶,说:“还可以,不算饿。”

“那好吧。”司徒烟说完就站了起来,走进后厨开灯,关山见她这么忙碌,便道:“你歇歇吧,我还不怎么饿......”

司徒烟一边生火一边说:“是我饿了。”

“哦。”关山应着,转头又想:她刚不是问我饿不饿吗?

只见司徒烟麻利地切佐料,又打蛋,然后烧红油锅,先炒蛋,再下冷饭和佐料,最后把剩余的蛋液倒进去一绕,不一会,三份香喷喷的炒饭便做好了。关山听到自己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他也的确饿了。

司徒烟拿了一份炒饭叫醒那守夜的老头吃,接着就把另外的两份炒饭端出来,一份递给关山,她自己则坐下来就吃。

关山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说了声:“不好意思啊,害得你到现在还没下班。”

司徒烟边吃边说:“没事,反正我也加餐了。”

关山低头吃了一口炒饭,只觉得十分美味,他面前的这盘炒饭,当真是做到了每颗饭粒都被一层蛋液包裹着。

“看来这半年时间你厨艺增长不少。”关山道。

“名师出高徒嘛,”司徒烟道:“还得有冯师傅这个好师傅啊!”

“嗯,”关山满意地吃着炒饭,说:“照这进度,看来我那笔钱花得也值。”

司徒烟看关山清醒了,便问:“你在这里过夜,家里不着急吗?”

关山苦笑道:“没事,我在哪睡,她们现在还管不着。”

“那你怎么不去荟仙楼呢?”司徒烟问。

关山道:“有些事,我自个烦,让她看到了,又会胡思乱想。”他说完这句,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阿烟,告诉你个喜事,我要结婚了,跟你的好朋友。”

司徒烟突然眼睛一亮:“你要娶阿颜了?”

关山低下头,苦笑着把盘子里剩余的几口饭都塞嘴里,慢慢嚼着,等咽下去了才说:“不,是传灯。”

“传灯?”司徒烟惊愕道,她一时间连接不上这两人,仿佛这是一个笑话。

“不骗你,真的是传灯。”关山道:“不怕你笑话,她怀我孩子了。”

司徒烟盯着关山看了良久,直至她脑子里把事情捋顺了,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对此,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最终只化作一声叹笑。

“真不愧是七爷啊,”司徒烟道:“没白长这张脸。”

关山道:“我怎么觉得你在挖苦我呢?”

司徒烟道:“我没挖苦你,你的确是长得很英俊。”说罢,她又问:“这事,阿颜知道吗?”

“还不知道,”关山道:“不过,她早晚得知道。”

司徒烟叹了口气,不禁为黄颜即将要面对的局面感到难过。

“我知道你也挺难的,”关山道:“她们俩都是你的好朋友,所以,这些话只能跟你说,别人都不懂。”

司徒烟道:“可是跟我说我也做不了什么,解铃人是你。”

关山用餐巾擦了一把自己的脸,道:“我知道作孽的人是我。”

司徒烟问道:“既然可以娶传灯,何不娶阿颜呢?”

关山没有回答她,而是把脸埋在湿巾里,捂了一会,才说:“我累了,先回去了。”

司徒烟也站起来,说:“行,那我也回去睡觉了。”

关山说:“我开车送你吧,还没到天亮呢。”

司徒烟一想,倒也好,便把后厨的门锁好,跟着关山上了车。上车后,司徒烟看到关山酒气还没过就开车,便问道:“你的司机呢?我还记得那个高高帅帅的小伙子,怎么现在是你自己开车了?”

“你说英鹏啊?”关山说:“他没做了。”

“哦?”司徒烟想起来,那个高高的司机带传灯来找过她,看他当时的样子挺喜欢传灯的。

“也是最近的事。”关山又补了一句。

司徒烟心里明白,便不再作声了。只是暗自叹息,这伤心人啊,又多了一个。

传灯在出嫁前,独自来听雨小筑找司徒烟。

当司徒烟打开门时,差点认不出面前的传灯,只见她丰腴了一些,脸也比以前白净透亮,穿着一身淡黄色的锦缎旗袍,披着一块针织的草绿披肩,挎着一个小小的钉珠提包,脸上涂着薄薄的脂粉,还打上腮红,擦了唇膏,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漂亮,漂亮得让司徒烟生出一份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见司徒烟开门,传灯舒心地笑道:“阿烟,终于能来看你了。”

司徒烟赶紧让她进屋坐下,并马上烧开水泡茶,突然又想起传灯是孕妇,于是在想哪些茶她可以喝,想来想去还是不敢泡,最后便给她泡了杯蜂蜜。

在她忙乎的时候,传灯则是坐在客厅,左右张望,环视着整个屋子。

“这里挺好的呀,好别致,而且采光充足。”传灯道。

“是啊,采光充足我很喜欢,”司徒烟道:“以前不管是司徒家还是荟仙楼,住的都是阴暗潮湿的房子。”

传灯道:“你说起司徒家,让我想起好多事,那些事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一样,但其实,都过去两年了。你我,处境也都变了许多。”

司徒烟把蜂蜜端给传灯,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传灯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开心地说:“阿烟,我三天后就要嫁人了,这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司徒烟点点头。

传灯淡笑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所以,结婚那天,你代表我的娘家人来参加婚礼,可好?”

司徒烟迟疑了一会,她怕黄颜伤心,但又想到,传灯在关家孤身一个人,自己也算是她娘家的人了,便点点头,答应了她。

见司徒烟愿意,传灯特别高兴,她拿出带来的点心盒,说:“这是龙凤饼家的蝴蝶酥,我知道你喜欢这类型的点心,特地买来给你的,快尝一尝。”

司徒烟拿起一块蝴蝶酥放进嘴里吃着,突然想起她刚进荟仙楼不久的时候,去礼均饼家排队买了一盒丽蓉酥,再兴高采烈地去找传灯分享的事,那时候她们的心像玻璃一样透明,并不如现在这般,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司徒烟默默地吃着蝴蝶酥,心里略过一丝无奈,往事不可追矣。

传灯喝了一口蜂蜜,便问司徒烟:“你一个人住这里,会害怕吗?”

“不会啊,”司徒烟说:“我还挺喜欢一个人住的。”

传灯道:“我也是很忙,一直没时间来看你,也不知道你搬进来以后生活如何,不过阿烟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在既然出了荟仙楼,你也得想想自己的将来了。”

“我有想啊,”司徒烟说:“等我把金城酒楼的粤点都学一遍了,我就着手学西点......”

“我不是说这个,”传灯看着她,噗嗤一声笑了:“我是说你的终身大事,金城酒楼里男厨师挺多的,你就没有看上的吗?”

“啊?”司徒烟诧异:“我们就一起工作,也都没有其他想法呀。”

“你傻呀,”传灯道:“你不趁现在捞一个,再过几年,你就老了。”

司徒烟道:“再过几年我才二十多岁,不老啊,而且不趁现在打好根基,把手艺学全了,以后,我靠什么来养活自己呀。”

“靠男人呀!”传灯道:“等你找到人嫁了,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你就让男人在外面挣钱,你在家过清闲日子,不好吗?”

司徒烟呼了口气,说:“这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

传灯叹笑道:“阿烟啊,你还嫌自己操劳不够吗?怎么就不想着过安分日子呢。”

“可能我不是这样的命吧,”司徒烟道:“我不想稀里糊涂的嫁人,我想知道自己能拿出什么本领,在这世道上安身立命。”

传灯道:“你这样的女人啊,怕是一般的男人都看不上吧,所以金城酒楼的厨师,你一个也瞧不上。”

司徒烟道:“是我有喜欢的人,所以才对其他人都没有想法。”

“谁呀?”传灯警惕地抬起眼,注视着司徒烟的脸。她的这个眼神让司徒烟心中一惊,心想传灯莫不是以为......但转头司徒烟便明白了,关山花五倍价钱撬她去金城,然后又给了听雨小筑她住,还不收房租,换在哪个女人身上,不理解也是正常的。

然而与她一起长大的传灯也这样想她,即使司徒烟能理解传灯为何生出这样的想法,但理解归理解,传灯的不信任,还是让司徒烟如同吞了一只苍蝇在喉间,有种隐隐不舒服的感觉。

于是她坦然地说:“我喜欢的人,叫林樾,是在荟仙楼的时候认识的,他是个革命党,经常也就是他来找我,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住哪里,后来有一次他跟我说想跟我结婚生子,我说我不想跟他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我的意思就是他不过那种日子的话,我可以跟他结婚,但可能他没有听明白,再后来,碉城剿共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传灯问:“有找过他吗?”

司徒烟低头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去哪找。”

传灯道:“这样的男人,还是不靠谱,阿烟你就不想找个正常过日子的吗?”

司徒烟道:“除了他,我对其他人都没有心动的感觉。”

传灯听她这么说,唇间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但还是让司徒烟看到了。她说:“我知道你也是倔,不倔就不是司徒烟了,好吧,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他,两个人一起好好过日子。”说罢她站起来,说:“我就不久留了,看到你现在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司徒烟送她去门口,传灯转过身来,说:“记得,大后天早上来关家,你是我唯一的娘家人了。”

司徒烟说:“放心,我会去的。”

传灯看着司徒烟,便朝她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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