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2)

那一夜,司徒耀与林樾促膝长谈,两个人都感叹缘分的奇妙,他们谈了很多,大部分的话题都围绕着司徒烟。在得知自己女儿被逼嫁给傻子,司徒耀恨得牙痒痒,大骂自己弟弟不是人,可是他一直离不开这鬼地方,恨到深处也只能叹息,当得知司徒烟被卖到花楼时,司徒耀眼圈红了,林樾见状,只得拍着司徒耀的背安慰他:“她后来不是没当成花姐嘛,你还哭什么?”

司徒耀道:“我只是觉得自己不配当父亲,我走了,月意也走了,这孩子十年来,都是怎么过的?”

林樾道:“阿烟很坚强,也很聪明,可能这十年里吃了不少苦,所以她懂得在绝境中破局,就算没有人救她,她都会抓紧任何机会自救,我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发现,这女子生命力非比一般,就算身处逆境,也能从她身上看到某种发光的力量。”

说到这里,司徒耀侧头看了一眼林樾,只见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睛含水,闪着一种特殊的光,便问:“你小子,是喜欢我女儿吧?”

林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他不否认:“是啊,我喜欢阿烟。”

“那我女儿喜欢你吗?”司徒耀又问。

林樾道:“她说我是个好人,给我煮东西吃,还抱了我......”

“你小子!”司徒耀揪住林樾的衣服,问道:“然后呢?你有没有更进一步?”

“她只是抱了我,”林樾道:“我想亲都没亲着......”

“这才对,”司徒耀听罢,松了林樾的衣领,说道:“女孩子不能随便。”

“可抱我是她主动的!”林樾又搭了一句。

司徒耀又作状要拍他,见林樾歪头躲闪,便把手放了下来,抽了一口烟,说:“阿烟像她娘,一直都是清冷的性子,她主动抱你,应该是对你有好感的。”

“真的吗?”林樾道:“我也感觉出她喜欢我,但我最后一次去荟仙楼找她的时候,她不在,那里的厨子跟我说阿烟被一个叫关山的人赎走了,还说阿烟怀了他的孩子。”

“什么?姓关的?”司徒耀诧异:“开什么玩笑,从小我就告诉过她姓关的是我们司徒家的死敌,嫁谁都不能嫁给姓关的!”

“反正听来的消息就是这样,”林樾道:“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

说到这里,司徒耀看这小伙子一脸沮丧,便搭住他肩膀,说:“如果是真的,你就别想了,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如果不是真的,你如今身在鸦片山,也回不去见她,所以,也别想了。”

林樾听他这么说,哭笑不得:“你说的是安慰我的话吗?”

“不是!”司徒耀道:“我是进一步的打击你,让你别再打我女儿主意!”

林樾把司徒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撤开,说:“那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了,”说罢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走了!”

司徒耀见这小伙子像个鼓起包一样走出他房间,便笑了笑,朝他喊道:“明天晚上还过来啊,还有肉吃!”

林樾走出了十来步,听到他这么说,便转身笑道:“好咧,谢谢岳父。”

“哎,谢什么,”司徒耀笑道,可转身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扭头喊道:“臭小子,占我便宜......”

林樾已经跑远了。

陈墨之梦见林樾在一片荒野中奔跑,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喊弟弟名字,但林樾只是回头朝他笑了笑,并未向他跑来,陈墨之继续喊他,林樾却越跑越远,陈墨之想要大声喊弟弟,却把自己给喊醒了。

醒来后,陈墨之发觉自己出了一身虚汗,便坐了起来,擦了一把脸,此刻他睡意全无,回到现实中又陷入了焦虑,他已经发散很多人找林樾了,大半年过去,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陈继堂与邱竹茹回香港之前,曾叮嘱他该着手自己的婚事了,陈墨之也知道温若漓一直在等他开口,但林樾一日没找到,他实在无心组织自己的家庭。他与温若漓虽隔着一城,但实际路程不远,他们两个平日也不多见,陈墨之大多数时间都在忙公司的事,因为跟祖父承诺过会好好教诲逸之,因此他把陈逸之留在自己身边,从出城入货开始,到计算利润,再到商号查账和员工管理,陈墨之都手把手教陈逸之。陈伯渠说过若陈逸之不成大器,家产就由陈墨之继承,但说实在,他不敢独揽这份丰厚的家业,在陈墨之心中,陈逸之才是正统的陈家子孙,他名正言顺地享有这份祖产。过去祖父因为二叔的缘故,导致对陈逸之疏于管教,对陈逸之来说,也是不公平的。陈墨之观察陈逸之良久,发现他虽然散漫,但人没有坏心,而且自己说的话他也听得进去,因此,陈墨之决定亲自教陈逸之管理生意。他想,在上天的祖父如果看到逸之一天天的成长起来,应该也会感到欣慰。

陈逸之一开始并不想碰家里的生意,但哥哥催促得紧,所以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学,学了几个月,竟开始慢慢像点模样,看到自己有所进步,陈逸之也能从中找到乐趣,这让他有一种打开新生大门的感觉,看着公司的人对他这个二少爷逐渐认可的目光,陈逸之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这是他自小到大都没感受过的。他父母只会教他如何从哥哥那里拿钱,让他去八卦一些哥哥的私事,或是每天在饭桌上讨论一些大房的是非,却从没有教过他如何去建立自身的价值,更别提教他一些生存本领了。

陈墨之用了几个月时间教导陈逸之,为了让陈逸之安心工作,他专门在公司里单独给逸之设立了个房间,让逸之少点回家,多放心思在工作上,并且自己也在公司住下监督他,为的就是让逸之集中精神,不被其他因素所干扰。几个月之后,在陈墨之的悉心教导下,陈逸之可谓是脱胎换骨,不但懂得处理公司的基本运作,还能跟商号的人打成一片,而且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少,眼神也逐渐坚定。

这段时间里,因为一心只放在培养陈逸之这件事上,陈墨之有点冷落了温若漓,温若漓来公司看过他几次,在门外看到陈墨之专心教陈逸之查账的样子,温若漓不忍打扰他,便独自悄悄离开。她曾问过陈墨之,问他喜欢做陈墨之还是喜欢做吴桓,陈墨之告诉她,如果有一天,他把所有事情处理好,可以心无旁骛地活着,那么他想做回吴桓。温若漓当时听到他这番话,只觉得十分心疼,陈墨之活得太累了,他一直都在背负着身边所有人对他的寄望,甚至是承托着上一代所留下的业力。他从来都是关关难过关关过,却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他足下所走过的,都是崎岖且布满荆棘的路。

温若漓爱他,所以能理解他。当温庆礼问及她与陈墨之的婚事时,温若漓犟嘴道:“爸爸你怎么老想着把我送出去呀,以后嫁出去我就不能天天这样腻着你啦。”

一番话说得温庆礼心都酥了,舍不得这心肝宝贝,所以也就由着她。但温若漓骗不了姐姐,温若澜见妹妹很多时候总是一个人在家发呆,便与她说:“墨之若是干正事没空理你,你得学会自己消遣自己,男人在外面干大事,咱女人要给予支持,不能生事让他们分心。”

“这些我都懂,”温若漓道:“但想他又见不着他,总是抓心挠肝的,我现在看什么都是陈墨之。”

温若澜笑道:“那要不,你去大伯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上海多好玩呀,我上次在大伯那里住了一年,差点舍不得回来了。”

温若漓眼珠骨碌一转,说:“你说我消失半年,陈墨之会不会想我想得抓心挠肝呢?”

温若澜笑道:“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你放风筝归放风筝,要有个度,切记别玩脱了,到时候后悔的还是自己。”

“我怎么会玩脱了呢,”温若漓说:“我就是让他习惯了我的存在,然后又忽然见不着我了,这种心理落差肯定让他更加珍惜我。”

温若澜敲了一记妹妹的脑袋,说:“你说你这种磨人的性子像谁呢?咱爸跟咱妈都不带这样的。”

温若漓顺势腻在姐姐身上,撒娇道:“还不是跟你学的,你以前就这么对姐夫,我都看出来了。”

“死丫头你乱说是吧,”温若澜嗔道:“看我不收拾你!”说罢便朝妹妹胳肢窝抓去。

“别别别,好姐姐,饶了我吧......”温若漓咯咯笑着,姐妹两扭作一团,相互抓痒痒。

“说真的,”玩累了之后,温若澜坐起来,看着妹妹,语重心长地道:“男女之间,切忌行动上过分付出,而精神上过分索取,这样的女人只会越过越失败。”

“那应该怎样?”温若漓问。

温若澜捋了一丝妹妹额前的头发,笑道:“应该反过来。”

温若漓出发上海之前,去碉城陈家找陈墨之,那天陈墨之刚好在家,见温若漓来了,便让仆人在花园的亭子里摆上几样点心和茶。温若漓见桌上摆的是她喜欢的桂花糕和椰汁糕,便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两样点心?”

陈墨之道:“上次跟你去喝茶的时候,见你叫过这两样点心,回来之后,我就让家里的厨子学着做了。”

温若漓一边用小银匙搅动着杯子里的红茶,一边低头偷偷抿嘴笑,她心里泛甜,但还是傲娇地说:“我下星期就到上海去了,可能在大伯家里住上一年半载的,接下来你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着我了,所以现在,你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的吗?”

“有啊,”陈墨之说:“刚好,美国那边有些事情要我过去处理,我还怕这段时间会冷落你了呢,你去上海散散心也好,那边多好玩的,玩得开心一点。”

温若漓手中的小银匙“哐”的一声掉进杯子里,她脸沉了下来,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走到凉亭边上,背对着陈墨之,只看人工湖里畅游的锦鲤。陈墨之见她这副模样,不禁觉得可爱,他于是笑着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凑在她耳边说:“你生气也不用背对着我,正对着我也行,骂我也得看着我嘛。”

温若漓扭头嗔怒道:“你以为我不想骂你吗......呃......”

她刚转过脸,陈墨之便俯下身来,重重地吻在她唇上,把她没说完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两人吻了好久,吻到温若漓感觉累了,陈墨之才松开她。温若漓满脸通红,她知道园内那些仆人都在离他们不远处修剪枝叶,方才那一幕,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仆人们都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低头装作看不见。

陈墨之见温若漓的脸红得像一朵娇艳的玫瑰,便搂着她,指着园内不远处一座正在修建的亭子,说:“你看看那里。”

温若漓见这亭子不是传统的中式凉亭,而是一座英式的圆顶镂空凉亭,亭柱都粉刷上光洁的白色,亭子中间造了一个小型的喷水池,上面还有一座洁白的小天使雕像,雕像上的小天使胖墩墩的,不就是爱神丘比特嘛。这座白色的英式凉亭坐落在以黄绿色为主的中式的花园中,特别的枪眼,也特别的光亮。

“我见过你房间的一些摆设,知道你喜欢英式的风格,”陈墨之道:“这座凉亭,是为你修建的,你以后可以在那里种满你喜欢的玫瑰,按你的喜好来装点它。”

他在自己家的花园里为她建了一座属于她的凉亭,这说明,他早就把她列入自己人生的蓝图里了。

温若漓搂着陈墨之的腰,心里像打翻了蜜罐一样,甜到发齁。这陈墨之啊,就是拿他没办法,上一秒还想生他气来着,下一秒就对他弃械投降了。温若漓此刻一点也不想去上海了,只想黏着陈墨之,甚至想长在他身上,他去哪就跟到哪。

但她想起姐姐对她说的话,切不能太黏对方,所以还是得放开他,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陈墨之抱着温若漓,闻着她发丝上飘来的清香,忍不住亲了一下她的额头,问道:“下星期什么时候走?”

温若漓道:“过了立夏就走。”

“你大伯人在上海吗?”陈墨之问。

“在啊,”温若漓说:“大伯这几年一直闲着,堂哥说他整天就知道四处交际,家里经常来不少客人,什么国家的都有。”

“那你去到上海,岂不是挺好玩?”陈墨之笑问。

“对啊,”温若漓挑动了一下眉毛:“说不定还有很多人追我呢!”

陈墨之道:“你要是再招蜂引蝶的话,看我回来不收拾你。”

温若漓抬起头,傲娇地说:“我等着你收拾我呢!”

陈墨之笑了笑,用手指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继而把她紧紧地按进自己怀里。

立夏过后一周,陈墨之送温若漓到省城黄沙车站坐火车,把温若漓送上车后,陈墨之从火车站出来,却遇见了刚刚出站的梁恭饶。

一年多年没见,两人在黄沙找了一家饭店吃饭,陈墨之问及梁恭饶近况,得知他刚刚从外地赶回省城吊丧,才知道胡主席刚刚一天前过世。

“现在外头的人还不知道,”梁恭饶道:“毕竟这是大事。”

陈墨之知道胡主席与陈司令乃一脉同气,陈司令这些年能在粤省割据一方,全凭胡主席在国民政府中的威望,而今胡主席一走,国军左右两派难免会发生纷争,并且,蒋委员长一直想收回两广军政大权,而今陈司令失去胡主席这个靠山,对蒋委员长来说,便是一个机会。

“梁将军接下来作何打算?”陈墨之问。

梁恭饶看着饭店外面街道边上两个正在下棋的老人,苦笑道:“人生如棋,棋未落,黑白已定。”

陈墨之知道他势必追随陈司令,便道:“黑棋白棋,只要善于走子,必出困局,梁将军何不效仿敬德公?”

梁恭饶笑了笑,接着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问道:“你可曾怀疑过自己的信仰?”

陈墨之道:“在我看来,信仰就是你一开始知道它的黑白,但你依旧相信着它。”

梁恭饶把酒斟满,与陈墨之碰了一杯,笑道:“你该做政客的。”

陈墨之道:“但我更喜欢做生意,商人注重的是双赢。”

梁恭饶笑了笑,没再接话。

饭毕,陈墨之要回碉城,便与梁恭饶告辞,临行前,陈墨之道:“梁将军若有一天想去外面走走,随时可以来找陈某,一切事宜,陈某必定安排妥当。”

梁恭饶知他意思,心中欣慰,于是抱拳作揖,感谢陈墨之的一片诚意。

陈墨之回碉城后,便马不停蹄地出发去香港,再从香港坐船去美国,陈伯渠在美还留有生意,他去世之前,美国的商号由陈伯渠自己管理,去世之后,陈墨之便要两地走,为此他需急速把陈逸之培养起来,因为他想过了,等陈逸之能独当一面的时候,碉城的生意就交由堂弟打理,而他,则带温若漓一起赴美居住,专责打理陈家在美的商号。

陈墨之出发后不久,广东便发生了大规模的内战事件。由于蒋委员长在胡主席的丧礼上,派外交部王部长向陈司令交还粤省的军政大权,同时要求陈司令改组广东省政府,接受国民中央政府的指挥,取消广东货币,统一使用民国法币。陈司令不接受,决定先发制人,于是联合桂系代表李司令和白诸葛等人通电全国,攻击蒋委员长对抗日的不作为,声称两广决定联合抗日,并要求蒋委员长停止对全国各地实力派的逼进,正式向南京国民政府宣战。

紧接着,60万粤桂军开始出发进军湘省,陈司令的目标是占领湘省,然后向南京进发,迫使蒋委员长下台或改变政策。

在粤桂大军进攻的同时,蒋委员长宣布将陈司令免职,以陆军中将余将军代之,余将军一上位,便开始收买与威胁粤军部分将领,导致粤军在进攻湘省时受到后方动摇和背叛的影响,又遭到了国民革命军第一集团军和第九集团军的顽强抵抗,粤军士气大挫,纷纷撤退或投诚。一个月后,陈司令在广州宣布辞职。

这个时期的粤省,由于还政中央,影响到整个广东的货币改革,但广东毫劵与中央大洋法币的兑换率迟迟确定不下来,于是民众开始不信任政府,纷纷将手头的白银售与外商,来换取当时的一些硬通货。

这个时期的荟仙楼,花姐们全都不收纸币,来帮衬的话,只收白银或其他硬通货。时局动乱,有些客人借玩乐之名来找花姐,想办法把花姐灌醉后,便将其房内有价值的首饰都顺走,虽说骗皮肉钱最折堕,但那个时候人人都难以自保,基本也就不讲道德了。

听着楼下被偷首饰的姐妹呼天抢地的哭喊声,黄颜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首饰箱盘点,里面除了首饰,还有三条小黄鱼,这是关山昨夜拿来给她的,就让她放好,时局动乱的话也能保住她自己。黄颜细细地抚摸着这三条小黄鱼,内心是满满的安全感。虽然她现在是关山的情人,但她知道关山心里有她,别的不说,这三条小黄鱼就是证明。

这时,小翠突然进来,吓得黄颜赶紧藏好首饰箱,转过身问小翠怎么不敲门再进来,小翠为难地指指后面,黄颜看到她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孕妇,挺着个快临盆的大肚子,站在门外冷然地看着她。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