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2)

陈继盛说完之后,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在陈墨之身上,大家都想看陈墨之作何反应,只见他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说:“首先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时间来送别家父家母,今日本来是我父母的告别会,但二叔请到大家来听我们陈家的家事,那我也只能配合他,把这个事情讲清楚。”他慢慢走到陈继盛身旁,继续说:“没错,我本不姓陈,与陈家也并无血缘关系,这一点,仙逝的祖父和父母一直都知道,也一直接纳,并且,陈墨之这个名字,也是祖父陈伯渠给我起的,六岁那年,我第一天来到陈家,祖父便告诉我,从那一天开始,我即将以一个已故的孩子的身份活下去,这个孩子就是陈墨之。”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刚换衣服回来的陈逸之也站在门口,一脸惶惑地看着父亲和堂兄,他才离开一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陈墨之继续说:“陈墨之六岁那年,随祖父从香港回碉城,在路上,他不幸被土匪绑架了,土匪要求一笔赎金,祖父也很快筹到了赎金让家里一个下人给土匪送去,却因为送赎金的人私吞了那笔钱,而导致陈墨之被撕票......”说到这,众人又是哗然,陈墨之顿了一顿,眼睛扫过面前所有人,他看到老吴带着一个矮小的老头正站在人群背后,便继续说:“祖父当年也查过,那个私吞赎金的下人是谁,但后来他发现那个私吞赎金的人,是我二奶奶的堂弟劳荣达,便没有再查下去了。”

说到这,他看了一眼陈继盛,只见陈继盛怒目圆瞪,冲陈墨之喊道:“你......你胡说!我娘根本没有堂弟!”

陈墨之轻笑一声,说:“二奶奶的确没有堂弟,劳荣达与她堂姐弟相称,实际上是她的姘头。”这番话刚说完,那些听八卦的下人们便纷纷交头接耳,一些在陈家做了大半辈子的佣人点了点头,当年这件事在他们当中已不是秘密了。这时,只见陈墨之继续道:“这事我也是后来托人查出来的,劳荣达是个赌徒,多番利用关系要挟二奶奶,二奶奶怕东窗事发,便答应让他捞一笔,而这笔钱,就是陈墨之的赎金。”

陈继盛在旁边气得脸都绿了,看到议论纷纷的众人,便怒道:“你无凭无据,血口喷人,见我娘已经不在了,就随意折辱她是吧?”

陈墨之道:“二奶奶与劳荣达的关系,在当年的陈家并不算秘密,我今天能把这事当众说出来,也是因为找到知悉此事的人,现在人就在现场,二叔需要我请他上来说吗?”

众人听陈墨之这般说,都回头在人群中扫视,想看看那个证人到底是谁。陈继盛环视人群,发现陈墨之的打手老吴的确带着一个老头站在人群之中,而这个老头他也认得,是当年陈家的老仆人陈祥,恰巧,在这次事故中与陈继堂夫妇一同死亡的司机老陈,便是陈祥的远亲。陈继盛看了一眼陈墨之,发现这个侄子心机如此之重,看来他并不怕自己身份被暴露,并且手头掌握着对陈继盛不利的证据比陈继盛还多,如果在劳荣达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缠,怕是大家倒会怀疑起他这二房的血统,二房的血统一旦被怀疑,那他陈继盛便很难再翻盘。想到这,陈继盛知道自己手中的牌打不过陈墨之,这事如果继续发酵,只怕会往他也控制不住的方向走去。于是他茫然地看向族长陈铭焕,只见陈铭焕也盯着他,两天前陈继盛死乞白赖地求他到陈家的丧礼上主持公道,如今发现陈家这事越扒越离谱,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对此,陈铭焕也感到头疼。

陈墨之一眨不眨地看着陈继盛,他话已说到这里,要不要继续把陈家最后的一块遮羞布扒掉,他将这个选择权交给二叔。

陈逸之见状,立马跑上前去拉扯父亲:“爹,别说了,给奶奶留点面子吧......”

“至于陈家的财产分布,”陈墨之从温若漓手中接过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转头对陈铭焕说:“我这里有祖父之前在美国立下的遗嘱,分中英文两版,两版均有祖父的签名和手印,族长,请过目。”

陈铭焕本不想掺这混水,奈何陈墨之点名要他看,加上陈继盛对他使劲使眼色,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看,一看,才知道陈家这财产分布大部分掌握在大房这边,二房只占三成,而遗嘱落款也的确是陈伯渠本人笔迹,陈铭焕把遗嘱递还给陈墨之的时候,已在心里站了队,他笑道:“的确是陈老的签名,这遗嘱掺不了假,其实倒也不必如此较真,墨之向来把陈家家业打理得风生水起,我们都是有眼目睹的,而且商会也被他做强做大,我亲眼见证墨之加入碉城商会后,商会一步步的成长,”说着他拍拍陈继盛的肩膀:“有这样的人才,也是你们陈家的福分啊!”

陈继盛憋着一肚子气,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陈逸之揽过他的肩膀,想把他带离现场,陈继盛怒而甩手,说:“我自己走!”说罢便怏怏地离开主楼。温若漓见陈墨之扳回一局,松了口气,想上前替他拿回遗嘱保管好,却不料被姐姐扯了一下衣服,温若澜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温若漓跟她到外面花园去。

出来花园后,温若漓见温庆礼在树下抽烟,而温夫人则一脸严肃地问她:“阿漓,跟妈妈说实话,你早就知道陈墨之的身份了吗?”

温若漓点点头,温夫人又问:“知道多久了?”

“订婚之前我就知道了。”温若漓道。

温若澜听罢,便问妹妹:“是你打听到的还是他跟你说的?”

“他亲自跟我说的,”温若漓道:“你们怎么啦,一个个换了一副面孔,他是不是陈墨之本人,有这么重要吗?”

温夫人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瞒着父母?”

温若漓道:“一来,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并不是他的身份,他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二来,我就知道你们得悉真相之后会是这个态度,但我现在只想说,我不管他是谁,反正我就是要嫁给他!”

温若澜此刻站到母亲身边,跟着劝诫妹妹:“婚姻大事岂是一句你喜欢就行,必须得让家里人知道这个人的底细,包括他的父母祖辈是什么人,有什么遗传病,祖上有没有造过孽......这些都会影响到日后的婚姻和儿孙命运的懂吗?你现在一门脑子热的爱他,有想过以后这种种事情吗?”

温若漓反驳道:“姐姐你嫁姐夫的时候,也查过他祖宗十八代吗?姐夫爱尔兰血统占多少英格兰血统占多少,也在你的考虑范围吗?”

温若澜被惹生气了,背过身去跟母亲说:“妈,我跟她说不来,你劝吧!”

温夫人拍了拍大女儿的背,让她消消气,转头又对小女儿使了个颜色,说:“看把你姐姐气的,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都只会站在你的角度替你考虑,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好歹呢?”

温若漓道:“爸妈,姐姐,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别的不说,他六岁开始便在陈伯伯的教诲下长大,你们所看到的如今的陈家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在撑,他跟陈家人没有半点血缘,但陈伯伯都愿意把一切交给他,陈家对他的这份信任,难道,还不能让你们相信他的为人吗?”

温庆礼扔掉了烟头,呼了口气,说道:“这后生倒是实在人,阿漓也说得没错,只是,”他转头对小女儿说:“你要嫁给他,作为父母的,就必须知道这个人原本的面目,这也是他给予我们的信任,懂吗?”

见父亲这么说,温若漓便道:“他原名叫吴桓,他的父亲是潭溪村的一名铁匠,当年他被陈伯伯带走以后,土匪洗劫了潭溪村,他父亲被土匪杀了,母亲被掳走,后来也死了,他在世上还有个亲弟弟,现在还没找回来......”

温夫人听罢,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命孩子。”

温若漓又说:“我在他身边这些时日,看着他一路荆棘,而今,陈伯父和陈伯母也走了,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陈家孤立无援,这个时候,我必须得在他身边给予他支持,爸妈,希望你们能理解我。”

“由她去吧,这个时候的确该陪在墨之身边,”温庆礼拍拍温夫人的肩,说道,接着好像又想到什么,对小女儿说:“但有一点,你们一日未婚,都不能越轨,要守礼,知道吗?”

“知道了,”温若漓小声咕哝道:“我想他还不肯呢......”

“什么?”温庆礼回过头:“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温若漓赶忙道:“我是说,墨之他为人很君子,爸爸不必担忧。”

温庆礼点点头:“这才像话,我就听说他那堂弟啊,风评不怎么好......”

温若漓道:“放心吧,他们血缘不同,不一样。”

温夫人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对小女儿说:“有一点我们必须得知道的,就是他真实的生辰八字,你找机会问问,问到了告诉我。”

“可以,”温若漓点点头:“我会问的。”

温若澜过来用手指戳一下妹妹的脑袋,说:“你好自为之,我们先回去了。”

温若漓冲姐姐做了个鬼脸,两姐妹之间的气就消了。

次日用早膳的时候,陈墨之问温若漓:“你父母知道真相之后,怎么看我?”

见他果然在意,温若漓便说:“我妈说,让你告诉她真实的生辰八字,他们之前知道的是陈墨之的,不作数,现在她要知道吴桓的。”

陈墨之一听,知道身份一事并没有影响到温家人对他的看法,心里便觉踏实,随即想到又得让温若漓等他三年,便握住温若漓的手,说:“阿漓,感谢你们一家对我的信任,但......委屈你了。”

温若漓知道他此刻满是歉意,便笑道:“那你说说,想怎么补偿我?”

陈墨之道:“这个月我要守孝,等出了月,我抽时间陪你,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温若漓柔声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不急,眼下你要休息好,集中精神来处理这些繁琐的事情,”说着,她给陈墨之夹了一块煎鸡蛋:“你养好精神才能应对这一切,反正这个月我会留在陈家陪着你,不用太担心我。”

陈墨之看着日渐温婉的温若漓,宽慰地笑了:“认识你那会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如此贤惠,我当初还做好心理准备,觉得你会是个难伺候的主。”

温若漓笑问:“那现在是不是觉得很惊喜?”

陈墨之点点头。

温若漓又道:“我姐说过,这世间所有刻骨铭心的感情,都是从第一眼觉得对方不好相处开始的。”

陈墨之被她逗笑了,便亲了一下她的手,说:“阿漓,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温若漓看着他,沉吟了一会,然后说:“一个月之后我想去苏州,你陪我去。”

“好。”陈墨之答应她。

张京俞站在饭厅外,里面这对恋人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客厅的电话铃响了,她过去接了电话,随即便走进饭厅对陈墨之说:“大少爷,您的电话,是一位姓余的先生打来的。”

陈墨之放下温若漓的手,说:“估计是世全兄,我先去接个电话。”

温若漓柔情地看着他起身去接电话,转头瞟到站在身后的张京俞,发现对方正在她背后幽幽地看着她。温若漓心中本能地颤了一下,但随即想到,自己日后便是陈墨之的妻,也就是这主楼的女主人,还要害怕一个下人干什么?所谓做人不输阵,想到这,她便挺直了腰,从今儿起,必须把自己的气场立起来。

陈墨之拿起话筒刚“喂”了一声,里头便传来余世全焦急的声音:“墨之,你收听今早的电台广播了吗?”

“没呢?”陈墨之道:“发生什么事了?”

余世全道:“昨天晚上,日军突然向卢沟桥一带的国军开火,第29军予以还击,这不,凌晨时分日军突然炮轰卢沟桥,现在都打起来了,你赶快打开收音机听听!”

“好!”陈墨之挂了电话,随即拧开客厅的收音机,只听里面传来广播:“全中国的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我们决不能让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的每一寸土地!我们要为保卫国土流干最后一滴血!”

果真打起来了,陈墨之坐在沙发上,拧紧眉头听着,心想这一天还是到了,温若漓听到广播声随即也来到客厅,坐在陈墨之身边,一脸愁容。

那天是1937年7月8日,卢沟桥事变的第二天。

1937年7月,是中国国难的开始,在这个月里,抗日战争正式全面爆发。紧接着北平、天津、上海、武汉、广州等地相继沦陷,8月31日,日军空袭广州,开始对南粤大地狂轰滥炸,一时间,广州城瓦砾与尸骸堆积如山,随着战争的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百姓不得不离开被轰炸的家园,背井离乡沦为难民,当时广州的难民,小部分人有条件选择出国或到香港避难,而大部分人则看到日军轰炸的都是大城市,便逃到相对安全一些的县城暂守,一时间,大批难民涌入碉城。

其时的碉城,相对来说还算安全,对于大批涌入的难民,当时的政府也在一些废弃的村落中搭建临时营寨来安置外来的难民。而碉城各镇的一些大酒楼,也都纷纷自发组织人员,送粮食给就近营寨中的难民。关山带着司徒烟以及几个年轻点的员工,送一车包点到赤墈镇附近的难民营分发。司徒烟见到营寨中的人都纷纷坐在屋外,说是有空袭情况可以第一时间看到,继而躲到相对安全一些的地方;孩子们依旧在人堆中奔跑游玩,他们还小,不知道大人们的烦恼,只把这营寨当成旅途中的游乐场;一些年轻人,则会去周边村子替人收割稻谷或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来换取一些医药和生活用品。夏天的碉城,天气闷热,村寨中各种虫蚁和蛇都比较多,这是难民们来到这里所要面对的生活压力,而且当地医疗资源紧缺,因为难民中也有很多伤员,而今医院都塞满人了,所以一些自身的病痛或是被虫蛇咬伤,难民们都要自行解决。

“从广州城被轰炸开始,我们四处流浪,到现在寄住在这里,我们过去都有自己的生计,不依赖任何人,但如今却是流离失所,只能听从老天的安排......”一个戴着眼镜穿长衫的中年男人跟关山说,在他身边坐着一个妇女,怀里正抱着一个被蛇咬伤而发烧的孩子,妇女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司徒烟见状,便去村里查看一下环境,兜一圈回来之后,她把妇女带到水塘边,指着长在水塘边上的凤仙花说:“这叫指甲花,我小时候经常拿这花的汁液来涂指甲,长大后才知道它的茎和枝叶含有大量的硫磺,把茎和叶子搓烂涂在身上,蛇闻到这种气味都不敢来。”说罢她又带一些难民认识生长在村中的一些毒蛇咬伤可使用的草药:“这种是穿心莲,它能清热解毒,凉血和消肿,可以摘下来捣烂调水服用,也可以敷在被蛇咬过的伤口上,它是能治蛇毒的。”

她说完之后,很多难民便纷纷在村里摘取一些治蛇毒的草药来用,关山看着司徒烟,笑道:“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也不是什么都懂,”司徒烟道:“只是小时候听外公说过,每个地方的植物和这个地方的虫害都是相对应的,我也是碰巧认识这两种植物而已。”

关山道:“但起码,现在能帮到人了。”

司徒烟看向营寨中的难民,问道:“七爷,是不是不久之后,日军就会轰炸到碉城来了?”

“可能性极大,”关山道:“但也应该没那么快,碉城毕竟只是小县城,但日本人统一侵略的话,也是迟早的事。”

司徒烟看着此刻碧澄的天空和周边村落绿油油的稻田,久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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