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2 / 2)

陈墨之道:“有你在阿樾身边,我很放心。”

司徒烟知道他这句是真心话,得到陈墨之的肯定,她整个人都开心起来,于是甜甜地笑道:“谢谢大哥,晚安,大哥。”说完便轻松地小跑着上楼去了。

陈墨之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是淡淡的落寞。

回到陈家后,看到下人们都在副楼门前挂上红灯笼,花园里的亭子也都挂上红绸带,陈墨之才记起,还有一个星期,便是陈逸之的大喜之日了。他回到主楼,先是去陈泰来那边看看泰叔的康复情况,再回到自己书房,坐在书桌前,听着副楼那边陈继盛骂骂咧咧地说定制的衣服还没做好,胡氏跟他驳嘴,他们老俩口经常吵架,平时陈墨之听着觉得心烦,此时却觉得这才是正常人家的生活氛围,对比起副楼,此时的主楼,太冷清了。

陈墨之站了起来,从窗户里看向花园里那座已经建好的英式花藤亭,白色的镂空亭子上被仆人挂满了红色的绸带装饰。这座亭子,是他为温若漓而建的,而今挂上的,却是别人的婚礼绸带。陈墨之叹了口气,曾几何时,这主楼里也热闹,温若漓在的时候,到处都是她的声音。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他还嫌她烦,而今她不再来烦他了,陈墨之却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非常难受。

这时,有人敲了敲书房的门,陈墨之回过头一看,是张京俞。

“大少爷你回来了?”张京俞道:“这个点了,你吃过饭没有?”

被她这么一说,陈墨之才醒觉自己没吃晚饭,便问:“厨房里还有什么吃的吗?让他们给我弄点吧。”

“好的。”张京俞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不一会,她给陈墨之端来一碗干面,陈墨之见这碗干面是用花生酱和五花肉拌的,他吃了一口,便说:“这味道,好像不是家里平常的味。”

“厨房里的师傅休息了,”张京俞道:“所以我便自己下厨做了一碗。”她以为陈墨之接下来会夸她一句,谁知陈墨之却问:“这种做法,好像是鮀城的干拌面,我记得你的家乡是韶城对吧,怎么也会做这么正宗的鮀城干拌面呢?”

“那是因为我们家的房客是鮀城人,”张京俞道:“我经常去他那蹭面吃,吃多了便会做了。”

“哦。”陈墨之淡淡地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而是默默地吃面,张京俞看着他吃完,去把碗收起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少爷,这味道......还可以吗?”

“可以,谢谢你。”陈墨之道,他见天色已晚,便对张京俞说:“抱歉打扰你休息了,你赶快回去吧,有什么我叫阿梁就行。”

“不打扰。”张京俞幽幽地道,她还想说什么,但见陈墨之转身去书桌前处理文件,便不再出声,拿着碗筷落寞地退了出去。

1939年八月末,温庆礼携温夫人和温若澜三人登上前往伦敦的“康悌浮地号”,上船前,温若漓在岸上与他们告别,温夫人拥抱着小女儿,说:“而今你一个人留在香港,得学会照顾自己,幸而田中先生待你不错,记得往后事事都要与他商量,现在国内这情况,你们成婚之时怕是我们赶不回来参与了,”她从脖子上解下一个桃形吊坠的金项链戴到温若漓脖子上,说道:“这是我一直带在身上的,如今,妈妈把这个给你。”

温若漓默默地让她帮自己戴好项链,再拍拍温夫人的背,说:“时候不早了,你们上船吧。”

温夫人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告别小女儿,温若澜见状,便上来跟妹妹说:“香港也不一定比内地安全,总之,你多留意战况,有什么事的话,谁能帮忙就找谁,知道吗?”

温若漓明白姐姐的意思,于是她上前拥抱了温若澜,说:“爸妈以后就交给你了。”

温若澜觉得这句话听上去不大吉利,便说:“等你以后过来了,我还是会把这担子卸给你,给我等着吧。”

温若漓笑了笑,没有点头,她总有个感觉,自己去不了英国,或许日后成了田中夫人,她就得跟田中诚回日本吧,或许也会留在中国,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但她唯独觉得英国离她非常遥远。

送了家人上船之后,温若漓带着阿桃坐黄包车回住处,快到家的时候,突然前面街道传来枪声,阿桃赶紧抱着温若漓,温若漓便伸手揽紧了阿桃,她看到一个半边身都是血的男人从一条巷子里冲出来,大嚷着:“中国人千千万万,你们杀不完的!”说罢便被追上来的两个人乱枪打死,阿桃紧闭着双目不敢看,温若漓则一直看着那个男人,看他瞪大双眼死不瞑目,眼中尽是不忿的怨恨,而那两个击毙他的人虽穿着长衫,却说着日语,温若漓明白了,这是日方的特务。她想起温若澜对她说香港也不比内地安全,她必然是知道香港也会很快沦陷。

事实上,此时日军频繁轰炸广东,香港附近的城市都沦陷了,而五月时,又占领了海南岛,这种战略,明显就是为了封锁包围香港做准备。

从去年开始,日军攻打广东,田中诚的叔父田中玖一任皇军21军的军事参谋,指挥轰炸和攻占广州城等地,如今整个广东都在被日军轰炸,香港看似安全但其实也危机四伏。温若漓会关注一些消息,她上街的时候会在在街上悄悄捡起一些抗日宣传单塞回包里,也会在酒楼里听人们谈论政事,她知道日军当下在香港建立特务机构清除抗日分子,甚至还伪装成一些帮派的人来杀人,为的就是颠覆港英当局。从38年到39年,在香港被日特杀掉的抗日分子就不止千人。每每听到这些,温若漓就很难受,她也恨日本人,但她却不能公然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因为她与整个温家是绑在一起的,每每想到这,温若漓内心便非常撕裂。

田中诚大概隔一个星期会来看温若漓一次,温若漓几乎不与他谈论政治,只是聊聊吃喝和港岛物价,田中诚经常会跟她说起他的家乡神户,说那里全年气候温和,春天的时候摩耶山上开满了樱花,人就如同荡漾在粉色的海洋中,连空气里都是甜甜的樱花味道。温若漓知道他在给她描绘一幅前景图,为表礼貌她便安安静静地听着,一场谈话下来,总是一个人在说一个人静默地听,田中诚便觉得两人相处过于冷清。他知道温若漓心里还未接受他,这个女子,他本可以轻易的就揉碎她,但奈何自己是真的喜欢她,也真的想牵着她的手回家,让她进入他后面的人生中。

这天,田中诚又来看温若漓,去温家之前,他便接到任务,协助波字8604部队在广州城设立机构,这个波字8604部队是一个秘密实验机构,田中诚知道自己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着温若漓了。而今温庆礼等人已经在赴往英国的路上,温家就只剩温若漓、丫鬟阿桃和一个厨子。田中诚这次来,是想好好跟温若漓增进感情,毕竟订婚以来,温若漓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态度,除了在订婚礼上温若漓让他牵过手,其余时间,他们都生疏得像普通朋友。

田中诚这天来的时候,温若漓正在房间里午睡,阿桃开门见是田中诚,便说:“田中先生你来啦。”

田中诚问:“小姐呢?”

阿桃说:“小姐正在楼上午睡呢,我这就去叫醒小姐。”

“慢着,”田中诚道:“你去忙你的吧,我上去看她就行。”

“这......”阿桃为难地说:“小姐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吵醒她。”

“我不吵醒她,”田中诚道:“我就坐在旁边看着她睡。”说罢便径自上楼,阿桃看着田中诚的背影,心里隐隐的担忧。

田中诚轻轻打开温若漓的房门,温若漓此刻正睡得香,八月末的香港天气炎热,温若漓穿着藕粉色绸质睡衣,盖着一张薄毯睡觉,那张毯子很薄,掩不住她玲珑的曲线,一只粉藕般的手臂覆在胸前,她的肤色白里透粉,咋看有点分不出睡衣和手臂的肤色,一张娇脸粉扑扑的,嫩得像一掐就会往外冒白浆,田中诚看呆了,她长得真美啊,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在那张娇嫩的粉脸上亲了一口。

温若漓此时正在做梦,梦见她在陈家花园的花藤亭里,陈墨之正朝她走来,温若漓看着他,心中激荡,便问:“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走了吗?”陈墨之说:“傻瓜,我从来都不会真的恨你。”温若漓听他这么说,委屈得想哭:“你不恨我怎么会打我一巴掌呢?”陈墨之说:“对不起,我当时冲动了,现在脸还疼吗?”他轻抚着她的脸,说罢便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这个吻好真实啊,温若漓甚至能感觉到他嘴唇很干,印在她脸上有种刮上去的感觉。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慢慢地醒来,朦胧中看到面前有个人影,她以为是陈墨之,但即使半梦半醒之间,她的理智还是清楚地告诉她:陈墨之此刻并不在这里。

想到这,温若漓猛然惊醒,看到面前的是田中诚,她下意识地抓起被子盖在自己胸前。

“对不起,吵醒你了。”田中诚微微一笑,看她如受惊的小鹿般,便道:“吓到你了,不好意思。”说罢他便坐到温若漓的床边,说:“我今天就是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温若漓迅速调整好情绪,说道:“你看我这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让你见笑了,要不你先下楼去喝茶,我换好衣服就下来......”

田中诚抓起温若漓的手,说:“你我是未婚夫妻,不用太拘谨,更何况,你现在这样子也很可爱啊,往后,我们都是要坦诚相见的,对着我,你大可放松一些。”

温若漓道:“我还是不大习惯这个样子跟你说话,要不你还是先出去,让我换衣服吧。”

田中诚非但没有出去的意思,反而向温若漓再挪近一些,伸手抚摸着她的脸,说:“阿漓,你难道就不想与我亲热吗?”说罢便凑向温若漓想要吻她。

温若漓紧闭双目,她知道这一天始终都会来,也给自己做过很多心理建设了,但她还是低估了自己身体的抗拒程度。田中诚见她皱起眉头紧闭双目,双手紧紧地握住拳头,身体变得僵硬,整个人都进入一种戒备状态。他便知道,温若漓依旧没有接受他。

此时他离温若漓的脸很近,近到能清晰地看见她脸上的茸毛,温若漓不自觉地紧咬着下唇,田中诚看了她几秒,犹豫着要不要亲下去,末了他还是收起自己的欲望,不勉强她。

温若漓感觉田中诚好像离她远了一些,便慢慢张开眼,见到田中诚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阿漓,”田中诚道:“我知道你一时半会还未能接受我,但我想你知道,我爱你,我希望能与你心无芥蒂地携手度过后半生,所以我一直都尊重你,”他拉着温若漓的手放到他胸前,说:“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的心,能感受到我炙热的爱,我一直都会在这里等你,等你张开双手,主动的拥抱我。”

说完这番话,他又热烈地看向温若漓,心想温若漓会不会被他这番话感动而主动对他张开双臂,但他等了片刻,温若漓依旧一动不动,被他抓着的手也就僵硬被动地任他牵着,丝毫没有半点要主动的意思。

田中诚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一旦逆着温若漓的意思强行与她亲热,只会在他们这段关系中生出缝隙,温若漓是他往后余生每日醒来都要看见的人,他希望她能看见他真正的好,被他的爱打动,于是田中诚压抑住自己的爱欲,把她的手放回床上。

“我下楼等你吧。”田中诚无奈地说。

“谢谢你。”温若漓道,她此刻这句也是肺腑之言,她感受到田中诚的爱意,也感激他给予她的尊重。

田中诚苦笑道:“我多想听到的不是这句。”说罢便关上门,径自下楼去了。

温若漓长长地松了口气,眼泪不自觉地滑落下来,刚才田中诚想要亲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必要的时候,都会在心底里不自觉地呼唤着陈墨之。

而此时的陈墨之,正伏在书桌上睡着了,一声惊雷震醒了他,他抬起头来,只见闪电划破沉寂的天空,紧接着,雨便如银针般疾射而下,噼里啪啦的雨水落在他的窗户上,瞬间便溅湿了窗台,陈墨之起来踱到窗口把窗户关上,八月末的碉城雷雨多,这场雨让他本就烦乱的思绪落得更无条理,方才伏案睡着的时候,他梦见温若漓了,梦见她问自己是不是恨她,陈墨之看着她,不自觉地心疼起来,即便她那天说了那番话,他也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恨过她。

陈墨之拉开抽屉,里面有一个檀香木做的小巧的盒子,他把盒子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条项链和一只耳环,项链是苏清见的教会十字架项链,耳环则是温若漓的红宝石耳环,他之前把这两件物品都放在一起,是因为这两个都是他喜欢过的女人,但现在他发现,他对苏清见的那份感情只是年少时期青涩的恋慕,与温若漓在他心中的分量比起来,他对苏清见算不上爱。陈墨之捏起那只红宝石耳环,紧紧地握在掌心,心中隐隐作痛,这种痛感,也只有想起温若漓的时候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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