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9(1 / 2)

1940年十月,“皖南事变”爆发,蒋委员长指使国民党顽固派对皖南新四军进行了突然袭击,同时,也将国民党的反共高潮推向了顶峰。十一月,司徒君羡在美国写信给陈墨之,道:“尤记初到美国之时,在美华人如同一盘散沙,任由白人欺辱,后来我们加入堂口团结起来,华人才有了出路。而今国内党派之争,内部分裂,只会让日本渔人得利,每每想到这些,我都倍感痛心。今日国民政府聘请我担任中国国民参政会华侨参议员,不日之后,我便会起程归国,得此机会须通电全国,我们反对分裂,坚持团结,反对投降,坚持抗日。”

陈墨之阅信后,不禁担心起君羡先生,而今国内局势混乱,君羡先生此行任重道远,而且还存在巨大的风险,于是他觉得,自己要在君羡先生归国之前,把一切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待君羡先生到步后,他便伴其左右,护君羡先生周全。

另一边厢,余世全也转让了宁城的纸厂,准备携同妻儿奔赴美国。陈墨之便与他说了自己的计划,并要求他帮忙带吴樾三人离开碉城一同前往美国。余世全听后沉吟道:“墨之,我可以留下来与你并肩作战,一起保护君羡先生。”

“不,”陈墨之道:“你有老婆孩子要照顾,而我一个人可以无所顾忌,世全兄,我唯一担心的就是阿樾他们,所以务必请你帮我把他们带离这里,到了美国以后,你让他们先安顿下来,如果君羡先生这一程顺利,他日我必定与他一同返回美国,与你们团聚。”说罢他从自己书桌的抽屉里捧出一个木盒递给余世全,说:“这里是阿樾他们三个人船票的钱,接下来,就要劳烦你了,世全兄。”

余世全打开一看,见木盒里都是金条,便说:“这......超了吧。”

陈墨之道:“他们三个人这一路上需要打点的事很多,所以那些小事,还得麻烦你。”

余世全叹道:“你这个当大哥的,真的没得说,那另一个弟弟呢?”

“逸之啊,”陈墨之在余世全旁边坐了下来,道:“他现在快要当爹了,人成熟了很多,也会为家人考虑了,所以,我觉得也是时候让他承担更多的义务了。”

余世全看着他,问道:“你该不会是想着......”

陈墨之点了点头,说:“毕竟,逸之才是真正的陈家子孙。”

余世全见他把事情考虑得那么周全,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惧意:“你如今该不会是想把身边的人都安排好,然后再去做些什么事吧?”

陈墨之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做好两手准备而已。”

余世全见他这么说,便松了口气,道:“温若漓的事,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毕竟人各有命,说不定这样对她来说,还是一种解脱呢。”

陈墨之听罢低下了头,余世全见他眼眶微红,便拍了拍他的背。陈墨之深吸了口气,擦了擦鼻子,道:“不早了,世全兄,这一带附近都不怎么太平,金条你拿好,赶紧回去吧,不要开夜车。”

余世全见状,便点了点头,说:“墨之,你保重,三天后我们就出发了,等你到了美国,我再与你痛饮达旦。”

陈墨之听罢,便对着余世全做了一个喝酒的动作,两人相视而笑,却又湿了眼眶。

余世全走后,陈墨之找来陈逸之,他把逸之带到自己书房内,便从抽屉里拿出几枚印章、一叠屋契和银票、还有一大串钥匙放在桌上,说:“逸之,这些是陈家的所有家当,除了碉城的商号,也包括了旧金山和洛杉矶的几家店。今天,我把它们都交给你了。”

陈逸之诧异道:“哥哥你要做什么?这些不都是爷爷给你的吗?爷爷说过,陈家的家业都由你来继承呀!”

“可你也知道,我并不是陈家子孙,”陈墨之坦然道:“那时候你还小,爷爷怕你不成器,才让我看管着这些,但如今,碉城的商号你经营得很好,几年下来,所有的员工都信服你了。”说到这,他欣慰地拍拍陈逸之的肩膀,说:“现在你成了家,也快要当爹了,所以,把这些交到你手上,如今便是最好的时候。”

“哥哥,”陈逸之听他这么说,急道:“你这是要离开我们吗?”

陈墨之笑道:“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怕到时自己顾不了这么多,所以,你得把爷爷的这份家业看好咯。”

“哥......”陈逸之哽咽着,想说什么,却又堵在喉间说不出来。

陈墨之于是抱了抱他,说:“如今国内不太平,碉城怕是很快就会沦陷了,你跟二叔打点一下,带着二婶和弟妹,赶快去美国躲一躲吧。爷爷留在洛杉矶的房子很大,够你们住的了,而且,强叔跟飞仔也一直在那里打理,他们父子俩,都是能信得过的人。”

陈逸之也紧紧搂抱着陈墨之,哽咽道:“哥,无论你要做什么,请一定要惜命,爷爷这份家业太重了,我一个人怕承受不住,等你忙好了,得赶快过来跟我一起扛啊!我在美国等着你呢!”

听着这番话,陈墨之流泪了,陈逸之也是他的弟弟,不管有没有血缘,他今生都跟吴樾一样,是他陈墨之的好弟弟。

三天后,吴樾带着司徒烟和文冲三人,一早便到赤墈的埠口码头去等船,他们要坐船到宁城与余世全汇合,再跟余世全一家三口一同前往香港坐邮轮去美国。其时,大批民众都争抢着离开碉城,大家都知道日本人快要打进来了,很多逃到碉城的难民都会跟他们说,日本人只要攻陷一座城,便烧杀掳掠什么恶事都干,不止奸淫妇女滥杀无辜,手段还极其残忍。所以当时碉城里只要还有点能力的人,此时都争相离开此地,远离恶魔般的侵华日军。

埠口码头上面人头涌涌,几乎每一艘浮在江面上的船,无论大小,都会变成人们争抢的对象,无论老人、青年、妇孺,全都拼命的去抢船,能够抢上船位的人,仿佛抢得了求生的机会。

这时,一条船开来了,人们一涌而上,文冲虽然胖,但极其灵活,他往人堆里一钻,马上就爬了上船,他赶紧在船上霸了位置,冲吴樾和司徒烟喊:“阿樾,阿烟,快来呀,这里有位置!”吴樾听罢,便拉着司徒烟拼命的争抢上船,但由于人太多太挤,一下子便把两人冲散了,一个大块头的男人把司徒烟推倒在地,然后抢了她的位置一跃上了船,吴樾一看司徒烟摔倒在岸上,便揪着那男人的衣服吼道:“你干什么,这样她会被人踩死的!”那男人也不甘示弱:“都什么时候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谁还要管她!”这时,船家在船头喊道:“人够了,要开船了!”吴樾一看还在岸上挣扎着起来的司徒烟,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跃跳回了岸上,文冲一看这两人,只得皱着眉头叹道:“你说我好不容易争到的位置......好吧好吧,一起回去吧!”说罢便跟着吴樾一起跳回岸上。

司徒烟挣扎着站了起来,看到吴樾和文冲都回到了岸上,便说:“你们怎么那么傻,能上船多难呀,我可以等下一艘船啊!”

“不,我不能与你分开!”吴樾道:“有船我们一起上,没船我就留在这里陪你,总之你在哪,我就在哪。”

司徒烟听到吴樾这么说,十分感动,便牵紧了吴樾的手,与他十指紧扣,两人深情款款地看着对方,只差没当众亲嘴了。文冲在一旁看着直翻白眼:“我什么时候也能娶上一个老婆呀,天天这么看你们也是够够的了!”

吴樾道:“你就别说废话了,看看后面的船什么时候到,你机灵一点,第一个上去抢位置。”

文冲道:“我还不够机灵啊,刚刚那船我明明抢了三个位置......”他瞄了一眼司徒烟,见司徒烟正盯着他,便道:“都是那大块头害的!”

吴樾看着方才他们没上到的船,只见那船上面挤满了人,已经达到小船所能承受的极限了。那船逐渐驶向江心的位置,正准备顺江而下。就在这时,一架日军的飞机突然来到码头上空,对着码头上聚集的人群就是一顿疯狂扫射。吴樾一听飞机声,赶紧揽着司徒烟趴下,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另一只手也按着文冲的头揪着他趴下,日军的飞机扫过码头之后,也没打算放过江面上即将驶离的那条小船,随着几声呼啸,一枚枚炸弹扔落在小船边上,小船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小船顿时被炸得支离破碎,岸上的人只听到江面上一片哀嚎声冲天而起,继而又被日军的飞机轰鸣声给淹没了。

吴樾听着飞机声逐渐远去,才敢抬起头来,他第一时间查看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司徒烟,赶紧扶她起来,问她有没有受伤,司徒烟坐起来喘着气说自己没事,这时,旁边的文冲哀嚎道:“我有事......”吴樾一看,文冲的额头被磕出了个大包,还流着血,原来是刚才情急之下,吴樾按着他的头趴下,用力过猛把他给磕伤的。见文冲嚷嚷着疼,吴樾再仔细检查文冲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见只有额头受伤,才松了口气,说:“咱们三个人没被机枪打中,也是万幸了。”说罢他抬起头,才发现码头上很多人中了枪,那些受伤的人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还有两个人被打死了,被害者的家属正抱着尸体在放声痛哭,吴樾看到这一幕,心里便很难受,于是下意识地把司徒烟揽过来,紧紧的抱着她。除了被打死的那两个人,码头上其余中枪的人都是受了伤,吴樾再回过头看江中的那条小船,发现那条船上的人都死了,江水被鲜血染出了大一片红色。

埠口的码头正靠近《明报》报社,报社里的人听到了轰炸声,便第一时间通知了附近关族图书馆抗日先锋队的救亡工作组来码头救援,他们把伤者都陆续送到了医院,也帮忙安置好死者的家属,现场一片忙乱,吴樾揽着司徒烟,与文冲一起默然地看着这些人,他们不敢走开,依然在等去宁城的船。

那天一直到下午,才有另一艘船开过来,吴樾三人这次顺利的上了船。坐在船上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说话,船上静默一片,大家都提着心吊着胆,不知道日军的飞机还会不会再来。吴樾见司徒烟脸色苍白,便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司徒烟摇摇头说自己可能是晕船了,话还没说完便觉得胃部翻腾,一股恶心之感涌上喉间,便忍不住把头伸到船外去吐了,吴樾赶紧拍她的后背,看她吐得难受,想到她一整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这会还吐成这样,便从包里拿出一个馒头问司徒烟要不要吃,司徒烟摆摆手说此刻她什么都吃不下。文冲这时环视四周,见船上的人都在盯着吴樾手上的馒头,这一年来大家都吃不饱,街上抢食的人比比皆是,所以文冲便机警地从吴樾手里把装干粮的布包拿了过来,塞进自己的衣服里,还扣好了扣子,然后像孕妇一样摸着自己肚子上鼓出来的这一团,安全感满满。

司徒烟吐了一会,人觉得非常疲惫,便靠在船上休息,此时正是傍晚,夕阳照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司徒烟看着远处的江面,突然看到有一条粉色的猪鱼,正在离她五六十米远的地方,把头探出江面,静静地看着她,司徒烟与这条猪鱼对视了片刻,她眼眶湿了。是小灰,它没有怪她,还来送她。

司徒烟轻轻地摇着手,对着远处的小灰,用低到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再见了,小灰,你要保重。”

每到星期六傍晚,挎着刀的日本兵就三三两两地从蓬城各个驻地过来“风仪园”,附近的居民每到这个时候就十分害怕,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星期六日是这些日本兵休息的日子,他们到了“风仪园”之后,便开始大唱日本歌,然后拉着慰安妇们喝酒作乐,每到星期六日这一带便只有风仪园吵闹到深夜,那些日本兵有时候喝多了,还在阳台上将酒瓶砸向隔壁的房子,将一些人家的窗户都砸破了,那些人家也不敢作声,更不敢点灯。

到了星期一,在风仪园玩了两天的日本兵又回到各个驻地去了,他们走后,这些慰安妇们才有了些喘息的时间,日本兵不在的时候,她们便由两个中年男人看管,看管这些慰安妇的两个男人一个叫阿锋,是本地人,负责在外采购和给慰安妇们补给生活用品;另一个则叫阿成,是鮀城人,负责的便是看管慰安妇们不让她们逃跑。因为是同乡,徐锦便有意无意的亲近阿成,阿锋和阿成平日都会跟这些慰安妇玩乐,因为徐锦年轻有活力,又是鮀城人,阿成便经常去找她。过了一些时日之后,徐锦便问阿成能不能带她走,阿成一听便说不可能,他这人没啥寄望,只想活着,所以为女人冒险这种事他做不到。徐锦见阿成是个怂包,自己还给他白玩了一阵子,于是便掉转枪头去讨好阿锋,这个阿锋倒是干脆,两人好了两周,徐锦提出要走的想法,阿锋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这周日本人来的时候我就说你有病把你隔离开来,等周一日本人走了以后,我就说你病死了把你拉走火化,那不就成了。”徐锦一听,觉得机会终于来了,还是阿锋有办法,于是她作为报答,好好伺候了阿锋几个晚上。到星期六日本兵来的时候,阿锋就跟那些日本兵说这个慰安妇得了传染病,得在阁楼隔离开来,由于那一周又多了几个新抓来的妇女,所以日本兵也不在意。徐锦就这样在阁楼过了两天,到了星期一早上,其他人还没起来的时候,阿锋便提着一个麻袋上了阁楼,他让徐锦钻进这麻袋里,他像扛尸体一样把她扛下楼,再放在他们拉杂物的木头车上,由于大家都怕传染病,就是看到了也都避之则吉,因此徐锦顺利通过了风仪园,被阿锋载了出去。

阿锋用木头车载着徐锦走了好久,徐锦在麻袋里只觉得一路颠得她浑身骨头疼,但怕被人发现她都忍着,直到走了很长一段路,她听到外面几乎没有了人声,只有木头车轮子在地面滚动摩擦的声音,接着她好像被拉到了一块柔软的草地上,这时,阿锋停了下来,却没有作声。徐锦只听到有人踩着草过来的声音,接着就是另外一个人踩着草远去的声音,徐锦在麻袋里静默了片刻,只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阿锋还没有帮她解开捆住麻袋的绳子,于是她便问:“锋哥,你在吗?是到城外了吗?你让我出来呀......”

接着,她就听到有人走了过来,那人帮她解开了麻袋上的绳子,徐锦于是扒拉开袋口,一开始只觉得外面阳光刺眼,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待适应了之后,徐锦才看清,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阿锋,而是陈墨之。

此时,他们正置身于一个偌大的旷野上,除了边上那条种满两排橡树的公路,他们身处的这片草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徐锦环视四周一遍,便回过头来冷笑一声,说:“果然,男人还是信不过。”

陈墨之站在离她两米外的距离,他掏出一支毛瑟M1934,拉开枪栓,用它对准了徐锦的脸,问道:“阿漓是不是你杀的?”

徐锦看着陈墨之,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笑得十分诡异,又像是开怀大笑,笑完后,徐锦擦了擦嘴角溅出来的唾沫,冷然道:“是我杀的!”

陈墨之又问:“泰叔呢?”

徐锦道:“也是我杀的。”

陈墨之咬了咬后牙槽,问道:“为什么要杀他们?”

徐锦道:“温若漓该死,泰叔本不该死,但他知道的太多了,所以我不能留他。”

“阿漓怎么就该死了?”陈墨之咬着牙问,他盯着徐锦,眼里闪动着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

徐锦没有回答陈墨之这个问题,而是久久地凝视着他,陈墨之见她此刻的眼神十分复杂,片刻后,她饶过这个问题,说:“要不我都告诉你吧,除了他们俩以外,你的父母、老陈、张京俞和秋怜,都是我杀的......”

“砰”的一声,陈墨之一怒之下扣动了扳机,击中了徐锦的肩胛骨,被激怒的陈墨之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只见他怒瞪着徐锦,额角的青筋在这张俊美的脸庞上一鼓一张。徐锦身体中枪后本能地抖了一抖,但她没有动,也没有走开,她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了,所以便直面陈墨之,坦然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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