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9(2 / 2)

陈墨之深吸了一口气,铁青着脸道:“你杀他们都是为了报复我对吧,我早该知道你是孙阵的妹妹,只是你姓徐,他姓孙,我第一时间没往他身上想去。”

徐锦听到陈墨之提孙阵的名字,禁不住眼眶微湿,这是世界上唯一疼她的人啊,她咬了咬嘴唇,冷哼道:“对,我是孙阵的亲妹妹,因为你杀了我哥,所以我必须让你身边所有疼你的人都一一死去,让你也感受一下这种失去至亲的滋味。怎么样?这种滋味好受吧?”说罢,她又发出一声长笑,一边笑,眼泪一边流了下来。

徐锦笑的时候,血从她肩胛骨的枪口中不断涌出,陈墨之看着眼前半身都是血的徐锦,冷然地说:“那我也跟你说个实话吧,杀你哥的人根本不是我,是陆修权,我当时进屋的时候,孙阵已经死了,周围的住户所听到的进屋之后那一枪,是我杀陆修权开的枪。”

“不可能!你说谎!”徐锦咬着牙狠狠地道,陈墨之这番话开始让她慌乱,因为她看陈墨之的表情不像是说谎,而且这个时候,他也没必要跟她说谎。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发现自己一直坚守的某个信念,到头来只是一个收不了场的笑话。如果事实真的像陈墨之说的那样,那她徐锦把自己都搭进去的这场复仇,还有什么意义?

徐锦幽幽地看着陈墨之,执拗地说:“这个时候你不用想着糊弄我,我哥的死亡报告上写的就是陆孙两人都死于共党之手,而我所找到的证人,指认的也是你!陈墨之,人就是你杀的,不用狡辩!”

陈墨之低头叹了口气,笑道:“原来你信国民党政府写的那些死亡报告啊......”说到这,他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因为明白到徐锦的恶,本质上是源自于蠢坏,于是他便说:“别的不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了别人制造出来的这些没有准确答案的证明,把你自己搞成如今这副模样,值不值得?”

徐锦听罢,再看着陈墨之这个笑,她自心底里感到无比的愤怒,因为陈墨之的这个笑容对此刻的徐锦来说,无疑就是一场智商的碾压。

于是她吼道:“值得,就算我今天死在这里,死之前还能拉这么多人给我当垫背的,当然值得。”

陈墨之看着徐锦脸上的这份狂妄,知道跟这个人多说一句都是在浪费生命,于是他冷下脸来,说:“你还有什么话,都留着到下面跟孙阵说吧。”说罢,他又把枪对准了徐锦,说:“还有个事忘了告诉你,张京俞没死,她活下来了,而且,她现在是一名共产党员!”

徐锦心想:她明明把张京俞掐死后踢下山了呀,为什么她会没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徐锦想的就是这个问题,但陈墨之不容她细想,随着“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陈墨之的枪眼中射出,直直地朝徐锦飞来,然后从她的眉心里穿过血肉和头骨,随即在大脑里炸开。徐锦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站在她面前的陈墨之也在这一片白色中慢慢消散,然后,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她眼睛合上那瞬间而消失了。

陈墨之走上前去,见血从徐锦的眉心中涌出,她确是死了。陈墨之长长地呼了口气,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枪管,这支毛瑟M1934的枪管散热很快,于是他擦了擦枪,再小心翼翼地把它别在腰间,便离开了这片草地。

徐锦死了,因为她这场可笑的复仇而死去的那些人,如今在泉下也可以安息了,陈墨之一边走一边流泪,他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会难过,是因为他知道徐锦也是被命运捉弄的人吗?如果她不是被错误的信息误导,如果她不是盲目地认为孙阵就是他陈墨之杀的,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个局面?是不是他们所有人就不会死?

此时天空传来阵阵雷声,乌云从天边涌了过来,黑压压的像一块黑色的布一样笼罩在陈墨之头上,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开始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脸上,和簌簌而下的泪水混合为一体。

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陈墨之任由雨水刷洗着他的脸,心痛地想:即使他现在为他们报了仇,他们也再不存在这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了。疼爱他的人,真爱他的人,都因为这场闹剧一一离开了他,想到这,陈墨之只觉得心中积压着的痛苦此刻直涌上喉,便在暴雨无人的公路上仰天长啸。

“啊——啊——啊——”他大喊了几声,然后重重地喘着气,他一直认为谨慎地做好每一件事,就能控制好人生的方向盘,然而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这人生一场,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同样感叹造化弄人的,除了陈墨之,还有司徒烟。

在海上航行了二十多天后,吴樾三人跟着余世全一家抵达了美国西部的大港——旧金山。

看着夕阳下的金门大桥,司徒烟一时感触,便对吴樾说:“这里,就是爹爹以前一直想来的地方。我还记得十岁那年,爹爹跟我说,咱们司徒族有很多人去了美国旧金山当厨子,说美国华工多,中餐需求量大,而且洋人也十分喜爱中餐,他说我们从外公那里承袭的厨艺,一定可以在美国华人饮食圈里大放光彩。然后他还说,等他来美国赚了钱,就把娘和我接过来,一家三口快快乐乐地在一起......”说到这,她不自觉地流下泪来:“可后来,他被人骗上了星洲的船,从此与我们失去联系,娘和我都以为他死了,不久后娘也死了,我一个人浑浑噩噩地长大。所以,我真的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踏上这片土地,这是爹和娘以前的梦啊......”

吴樾看着此刻的司徒烟,不禁心疼地揽紧了她,说:“命运兜兜转转,便又让你来到这个小时候梦想的地方了。”

“想想,真是造化弄人,”司徒烟叹了口气,抬起泪眼看着吴樾,说:“阿樾,谢谢你,托你的福,我终于踏上这片土地了,爹和娘在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的。”

吴樾欣慰地笑了笑,便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到步之后,余世全在唐人街找了个旅馆让大家停下来休息,他跟吴樾说:“我得先在旧金山处理一些事情,所以咱们在这休息几天,然后再一起去洛杉矶。”

“好的,”吴樾道:“世全哥,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余世全道:“你们这几天就先到处看看,唐人街里头什么都有,在唐人街范围内,你们都可以去逛。只是别轻易走出唐人街,毕竟,外面的白人都不是好惹的。”

吴樾道:“我也听说过一些排华的事情,说中国人很难在唐人街以外的地方生存。”

余世全道:“若不是国内战乱,谁愿意涉山拔水的来到这里来生活,当真以为美国是天堂呀?外头的人以为唐人街只是吃吃中餐的地方,只有我们中国人知道,它最初形成的原因,就是白人对华人的种族歧视。”余世全说完后,见吴樾眼里闪过一抹凝重,他叹了口气,便又道:“不过你现在也不用担心,我们华人自有我们自立的方式,像以前堂口没形成之前,白人杀华人就像宰狗一样容易,那时候的唐人街啊,充其量也就是一个难民隔离区,但自从各种华人堂口建立以后,咱们就开始抱团取暖,在唐人街形成了我们华人自治的基层生态。像同乡会宗亲会什么的比较多,大多都是帮新移民的华人找工作的,这种会就可以多接触认识一下,那边人也多。像我们致公堂的话,肩负的责任就比较重,别的不说了,就看你哥吧,这些年压在他肩膀上的担子,可一点都不轻松。”

吴樾听到这,想起陈墨之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便点点头认同。余世全又说:“我们来这之前,墨之跟我说过,他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所以,他给你留了一些本金,”说罢,余世全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木盒,递给吴樾,说:“扣除了来美国的船票,剩下的,应该够你们三个人做一点小生意了。”

吴樾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十根金条。

余世全又道:“墨之说过,想做什么让你自己选,你想好了就跟我说,我会替你安排。但站在墨之的角度,他希望你踏踏实实地做些小生意,莫要像他那样,身不由己。”

吴樾合上了木盒,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世全哥,等过些天我们去到洛杉矶以后,我就会定下来,找事情做。”

余世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如今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哦对了,你跟阿烟,还不是夫妻关系吧?”

吴樾低头笑了笑,说:“在来美国之前,我们已经把结婚证书领了,只是没有公诸于众而已。”

“这是喜事呀!”余世全一拍大腿,笑问:“墨之知道不?”

吴樾腼腆地点点头,说:“拿到证之后,我先跑去跟大哥说,然后我们就在家里做了一桌菜,大家围在一起喝了几杯酒,算是完成这个仪式了。”

“那不行,”余世全道:“等陈墨之来了,得让他给你摆上个二三十桌的,请一些唐人街里有头有脸的人,当是给自己开开路,多认识些朋友,对你也有好处。再说了,就算你不要排场,人家阿烟也要啊,这一路来我看她对你可好了,这又漂亮又懂事的女孩子,得好好对人家。”

“世全哥说得对,”吴樾笑道:“就按你说的办,等大哥过来了,我们再摆一次酒席。”

一星期后,他们来到了洛杉矶,这个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西南部的城市,充满了现代化气息。司徒烟看着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街景,叹道:“这里好美啊,”说罢她扭头问余世全:“全哥,七爷和传灯他们,也是住在这里对吗?”

“嗯嗯,”余世全道:“他们就住在唐人街附近,他那房子啊,当时还是我跟墨之一起替他找的。”

“太好了,”司徒烟道:“能在他乡遇到故人,就好像我们又回到了当年在碉城的时候一样。”

抵达唐人街以后,余世全帮吴樾他们租了一所房子,就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安顿下来后,司徒烟对吴樾说:“不如我们去试一下这唐人街里最有名的中餐厅吧。”

“太好了,”文冲在一旁道:“这一路上我就没吃过几顿好的,在旧金山吃的那几家饭馆,菜里还放了沙拉酱,洋不洋中不中的,不伦不类。”

“我想过了,”司徒烟道:“我们在碉城的时候不是商量过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生活,就开一家餐馆吗?全哥之前说过,这边大多数都是粤菜,但粤菜也分好几种口味,粤东菜跟粤北菜口味的跨度就很大,粤西跟粤南地区的菜色倒是跟我们粤中菜差不多,但是细分也是能分出不同口味的,就像我们碉城的菜看似跟宁城菜差不多,但其实还是有差别的。”

吴樾看着她兴奋的模样,便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嗯,”司徒烟点点头:“我们这些天先去不同的饭馆看看他们的招牌菜是怎样的,摸一下人家的底,然后回来取长补短,想一些跟人家不同,特别一点的的菜,然后编出一个新的菜谱,”她回过头问吴樾:“你说好不好?”

吴樾刮了一下她鼻子,笑道:“就按你说的做。”

接下来,他们尝遍了唐人街内大大小小比较出名的一些饭店,发现当地很多所谓的粤菜,其实并不是正宗的粤菜,虽是广东人开的店,但菜谱中却掺和了其他省的菜,比如很多招牌菜都是糖醋里脊、芙蓉蛋、李鸿章炒杂碎、左宗棠鸡,这里面就只有“李鸿章炒杂碎”和“芙蓉蛋”是粤菜,而“左宗棠鸡”这道湘菜,却成为了每一个饭馆的招牌菜。

吃了一个星期,他们多多少少都清楚了唐人街里面的中餐菜系结构。这一天,文冲说不陪他们吃了,他自个有去处,司徒烟刚想问他去哪里,吴樾便朝她打了个眼色。

“他是看上附近那家洗衣店里面的阿美了。”吴樾在她耳边悄声道。

司徒烟听罢,好奇地看着吴樾,吴樾便捏了一把她的脸,说:“别打扰他了,我们自己去吧。”说罢牵起了司徒烟的手,夫妻俩于是散着步去吃饭。

“阿烟,”吴樾问道:“想到了我们要开什么样的饭馆了吗?”

“想到了,”司徒烟道:“我们就做碉城菜吧,我要把我学到的那些绝活,还有我自己研发出来的菜色,统统传授给你,我要把你培养成一名优秀的粤菜大厨。”

吴樾笑问:“为什么还要传授给我,你这名大厨不亲自上阵吗?”

“因为......”司徒烟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此时一脸疑惑的吴樾,她笑了笑,便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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