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1 / 2)

【一】

十月底的江南,虽已半步踏入了寒冬,但下起雨来依旧淅淅沥沥,街上氤氲一片。花鸟纵使暂且收起了娇贵的容颜,早早地缩回巢中、叶中,却似乎在这秋雨中也还能依晰看见它们的身影。有人把江南的十月雨比作寻宝,偶有收获,便是那向来金贵的花鸟雨蝶,展露着大自然藏起来的生机。

京城,就在这样一个美好到能让人忘我的地方,落脚了。

“兰芷,你看,又下雨了呢!”窗边,一位静美的好,右手握着毛笔,身上着着素净的服装,眼中却透露着那仿似本不该属于她的憔悴。

“小姐,你该继续抄书了。”书桌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研着墨,语气却极为冷淡。

“兰芷,你看啊。”小姐坚持说着。

兰芷终是不耐烦了,低声喝道:“小姐,你要是再不抄,我就去告老爷了。“

小姐轻叹一口气,再次翻开手边那本不知抄过几百遍的《女德》。

渐渐地,雨越下越大,占据了世界的一切。终于,所有人都关门谢客,为这场难得的大雨让路。

韩府自然也不例外,这一天所有人都睡得很早,不到亥时就熄了灯,只有小姐韩兰鸢的屋子依旧孤灯长明,一直到过了子时,才终于肯吹熄。

躺在床上,身体上虽万分疲乏,但韩兰鸢却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她在想,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她曾经听父亲说过,及笄了就要嫁人,那是不是等过了及笄之年,就可以寻一户好人家,逃离这个炼狱般的家?是不是到了夫君家中,就再不用日日抄写《女德》,不用担心做不好事情就要挨皮鞭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未来一定会是美好的。

直到这时候,韩兰还依旧抱有一丝幻想。但一个名字都和丫鬟一样的孩子,命运能好到哪里去呢?

第二日,天光微亮,第一缕阳光刚刚照拂进韩兰鸢的轩窗,她就慌慌张张地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隔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叫醒了兰芷,开始梳洗打扮,口中还念念有词:“一定要快,一定要快,不能误了给父亲问安。一定要赶在父亲下朝回来之前准备好。”

一身朴素的白色罗裙,头上点缀几个廉价的头钗,再涂上些春天做的口脂,便是韩兰鸢一天的妆容,甚至比丫鬟都简单。

辰时,韩震下朝归来,大步流星冲进正房,抄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接着一下瘫坐在长椅之上。

见状,韩兰鸢赶忙跪下来,语气谦恭:“女儿给父亲问安。”

韩震似没看见一般,大喝道:“茶都凉了,你们怎么做事的?”

话音未落,房中下人皆吓的哑声,不敢说话。

韩兰鸢缓缓起身,走到韩震身旁,拿起一旁的热水壶,向茶壶中添水。之后,她软声道:“父亲莫生气。父亲的茶一直是女儿负责的,还请您不要怪罪于下人。”

韩震似是有些心情不好,冷哼一声:“那你今日抄书,便多加一遍吧。”

“是。”

说完,韩兰鸢便站起身来,要退到一旁候着。忽然,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韩兰鸢不禁吓了一个激灵,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低头再看,果然如此。她起身之时衣袖将一个茶杯勾倒,旋即摔碎在地。

韩兰鸢心中万分惊恐,她赶忙重重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声音都是颤抖的:“父亲,对不起。女儿不是故意的,还请父亲原谅。”

韩震登时震怒,拍案而起,吼声震得房檐上的灰尘都抖落下来:“不是故意的?到了夫家可没人惯着你!”

“女儿知错了……”韩兰鸢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韩震冷笑一声,严声喝道:“来人!将小姐拖下去,打十鞭!”

“是!”

韩兰鸢自知无望,也不再恳求父亲原谅,自觉地跟着下人来到偏房,褪下衣衫,露出光洁的脊背,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

“啪!啪!啪!……”

十鞭,每一鞭都实实在在,声声入骨。十鞭过后,少女如此娇小细嫩的后脊已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纵使万般痛苦,韩兰鸢却不敢叫一声,因为她知道,那样只会让父亲更加生气。强忍着疼痛,拖着已经虚脱的身体,她回到父亲面前。

那个狠心的父亲,非但没有注意到女儿泛白的唇和额头的虚汗,更没有看到她后背的血流如注,依旧自顾自地狠命下令:“都听好了!今日起断了小姐三日吃食,每日《女德》另加三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是!”

三日里,未曾有一个下人过问她的伤势,没有一个郎中为她治伤,所有人都只关注着她是否完成了老爷下达的命令。天知道她是怎么撑过这三天的!

终于,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她双眼一黑,倒在了那如同枷锁般的书桌前。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恍惚的有了意识。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人死了会去哪里,自己若是死了,会不会见到故去的母亲。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连个美梦都没有。

但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真正死去,去不了天国的路呢?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十几年来,都只能是这样。

“知道吗?老爷给小姐定了门亲事呢!”她好像听见了丫鬟们的议论纷纷。、

“是啊!好像还是和丞相府呢!”

“丞相府?就咱这个快死了的小姐,还能攀上巫相府?”

“哎,你不知道。丞相府的小儿子是个傻子,招婚招了好久都没人敢嫁!”

“怪不得。想来老爷恐怕也是想借着这门婚事攀上丞相的关系,日后好升官发财!

“那到时候咱们不都跟着沾光?”

“哎!就是苦了小姐。”

“她?不过是一个克死了娘的孽种,能活到今天已经是老爷积德行善了!”

听到这里,韩兰鸢再也听不下去。心中似有一座高楼,轰然倒塌。她渴望了那么久的夫家,她期盼了那么久的未来,竟是要嫁给一个傻子!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流淌,流过脸颊,最后湮没在枕上。她又想起了父亲的话:“你不要忘了,你的母亲就是因为生你才难产而亡!就是因为你,我韩家才没有儿子!你不仅克死了你的母亲,你还害得我韩家绝后!你如此罪孽深重,我让你活着,就是让你赎罪!”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明白。原来当时父亲说出的这些话,竟是真的把她当作罪恶滔天的孽障。

一日,正午娇阳正好,把暮秋满地的落叶照耀得金光灿灿,天空上万里无云、天高气阔。韩府上下已无半点绿色,一片死寂。

韩兰鸢站在池塘边,望着远方出神。

这个世界,当真还有美好值得留恋吗?

韩兰鸢笑了,第一次,笑得那么洒脱,却又那么决绝。

她抱着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纵身跃向池中。

“水好冷啊!母亲,若真有天国,您会抱抱我的吧!您会告诉我不要怕,会给我一个家的,对吗?一定是这样的吧,一定……”

【二】

朦胧间,韩兰鸢仿佛看到一个瘦削却刚健的身影从水面飘然而下,伴着粼粼的波光,周身围绕着神圣的光芒,仿若天国的使者,庄重、美丽…

“是天仙吗?也好,这样就能见到母亲了。我好想您啊,母亲……”

之后,是漫长的黑暗。

纵使只过去了短暂的两个时辰,但当韩兰鸢再次挣开眼时,却恍若隔世。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认为自己来到了天堂,只要自己稍稍侧眼,母亲就会带着慈祥的笑,用世间最柔美的声线告诉她:苦难都结束了。

她多么开心啊!

她想要跳下床榻,跑进院子,到坊市上呐喊,去森林里狂欢。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并不能动。身体沉重得像一个铁疙瘩,死死钉在床上。

或许只是刚刚苏醒的原因。一会儿就会好了。

就像十多年来一直做的事一样,她又在给自己洗脑了。

忽然,那似恶魂般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她的耳中,像一道惊雷,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想。是韩震:“孽科!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夏公子救了你,还不快起来磕头道谢?”韩兰鸢吓得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认命了。

不是一直如此吗?十多年了,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永远生活在一个牢笼中,像最忠诚的宠物那般,一切都被主人掌控着,没有自由,也不敢有奢望,就连死都做不到,卑微得如同尘土,深深埋进地底,沉入深渊中。

“是。”她竭力用嘶哑的嗓子说,声音虚弱得好像下一刻就会断气。

就在她用尽全力去调动身上的肌肉,却没有丝毫效果的时候,一个清脆的男声响起,不同于韩震的狙犷与蛮横,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她从未在一个男人身上听到过这种水一般轻柔的声音:“不必了韩大人。有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落水之人又是韩大人小女,夏某怎能见死不救。这都是应尽的本分。”

韩震轻蔑的目光扫到韩兰鸢的身上,让她仿佛身处炼狱。韩震冷笑道:“那便罢了。小女能遇上夏公子这般善人,也实属幸事。”

“韩大人言重了。”夏公子道,“那夏某便告辞了,今日之事多有叨扰,望韩大人见谅。”

“无碍,都是圣上的旨意,你我执行便是了。”

说完,夏公子俯下身子,这时韩兰鸢才真正看见这位夏公子的容貌。生得如此俊秀之人,她平生还是头一次见,不觉得呼吸一顿。她看到了,那双眼睛澄澈似水,写满了善良与真挚。

他不是父亲的人。

于是倏地,她又回归了平静,刚才那一呼一吸的改变,仿佛是错觉。因为她知道,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小姐,我走了。有缘再会。”

就在夏公子前脚刚刚踏出房门之时,韩兰鸢不知哪里来了勇气,用她那气若游丝般的声音道:“夏公子,你不必救我的。我就快要见到母亲了。”

“从今日起,你也不必再抄《女德》了,就给我安静地待在这间屋子里,等着及笄过后嫁给丞相的小儿子。”韩震冷眼斜视了一眼韩兰鸢脊背上还未痊愈就又被打出的新伤,眼中全无半点怜悯,仿佛在看一块木头,那些鞭子抽出的道道血痕,在韩震眼里似乎就是木头上的几道刻痕,向世人彰显着这木头已物有所主。

临出房门,韩震又“贴心”的嘱咐道:“看着点,别让小姐死了。”

“是。”

“砰!”一声巨响,韩震摔门而去。

登时,闺房内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就连平日常伴身侧帮韩研墨的兰芷,在得知她不再用抄书的一刻也立刻避而远之。在这华贵的韩府内,所有人都把韩兰鸢视作不祥,对她避之不及,害怕稍有靠近就会染上一身晦气。

韩兰鸢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只有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还在无时无刻提醒着她,她还活着,在这个满是灰暗与绝望的世界里,像一个鱼缸里的金鱼那样活着,但也仅仅是活着。

“母亲,原谅女儿的不孝,不能去陪您。”韩兰鸢微弱的声我划破寂静,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她想象着母亲的容貌,想象着母亲的声音,她想,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温柔、最感人的,能带走天上的云彩,能让土地上的小草流泪。

她多希望母亲能在她身边啊!

就只有这么一个卑微的愿望,十多年来一直放大、放大,再不断放大,终于填满了她的身心,灌满她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昏的睡去了。

那天,她做梦了。是那久违的,几年都没有出现过的梦境。那么真实,那么醉人,却又那么惊骇。

雾气迷漫,空气中满是潮湿的味道。韩兰鸢透过大雾,努力想要看清周遭的景致。她的脚下是雕刻精美的青石板砖,身侧的雕栏显出几分贵气,抬头看去,精致的榫卯式长顶映着地面上太阳花的图案,有种美妙绝伦的错觉,在这迷雾之中却又深邃得让人望而生畏。

她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若是再停在这儿,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但是什么不好的事呢?她不知道。好像一切都是冥冥中命运的指引,指引她走向深渊,直至万劫不夏。

多可笑啊!就连梦都要左右她的命运。

她缓步向前走去。

隐约中,她看到长亭两尽头站着一个女人,着一身华贵艳服,却看不清面庞。

继续向前,那女人发出吟唱般的低语,却声声刺痛韩兰鸢的心:“鸢鸢不哭,鸢鸢不怕,鸟儿为你衔来二月花,枝桠为你开满四月春……”

是母亲。是那个她心心念念几千个日夜的母亲!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哭得嘶心裂肺。她向前狂奔,朝着母亲的方向,朝着她渴望的家。可渐渐地,母亲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每每迈出一步,母亲的身影都会淡化一分。

仿佛是不服输般,她更加用力的向前跑着。

一切似乎没有因为她的努力而改变。母亲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融化在雾中,隐没在长亭的尽头。末了,甚至连那歌谣般动听的低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她曾拥有的无数美好愿望,连同记事以来每个生辰时独自一人在星空下的祈祷,与时间一起汇入大千世界的洪流,在现实无情的冲刷下,被抹去了所有痕迹。

世界又只剩她一个了。

暗无天日,毫无希望……

绝望的从梦中惊醒,才突然发现泪水湿了枕榻。

倏地,她恨这样的自己。这么软弱,泪水像空中尘埃那般廉价,又如何能熬过漫漫生涯?于是她心中一横,誓要把泪抛在过去,用滚烫的铁水封死伤透的心,不再为任何事流泪,不再有一点真情。

她是如此的决绝。

“韩小姐,你睡醒了?”一个熟悉的男声回荡在房间中,清脆悦耳,如同山间的百灵鸟,又像森林中树叶的摩挲。

“夏公子?”回过神来,韩兰鸢抹了把泪,惊异道。

“听你这语气,不欢迎我?”夏公弓打趣道。韩兰鸢赶忙摆手,声音有些睡意的朦胧,又带着些虚弱:“对不起,夏公子,我怎么敢不欢迎您呢?只是如今这夜深了,您独自进了我这闺房中,若是让父亲知道了,又难免要责罚我,所以请您大人有大量,放小女一条生路吧。”

夏公子轻笑一声,看了一眼窗外如洗的夜空,侧耳听见门外似乎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骤然起身,一个箭步上前,拦腰抱起韩兰鸢,顺势将随身的外衫披到她的身上,飞身一跃,便跳出了窗。

夏公子虽怀中抱着韩兰鸢,却身法轻盈如燕,几步过后,便从韩府外墙飞跃而出,稳健地落在了一匹白马之上。

“驾!”夏公子喝了一声,白马顿时以千里奔袭之势向远方而去。

此刻,韩兰鸢正坐在夏公子身前,他的双手扶在她的腰上,以防止她坐不稳而掉下马。如此突然的事情让还有些半梦半醒的韩兰鸢有些手足无措,有些呆愣地望着白马穿行的林间小路。

半晌,夏公子开口了:“韩小姐,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疑问,比如我是谁,为什么要救你等等。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一会儿到了客栈,我再回答你。到时候你问什么都行。”

韩兰鸢本来有一肚子的问题,听了他的这话,也只好先暂时憋了回去。自韩兰鸢有记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骑马,因此感受并不太好。即使皎洁的的月光从树叶的隙罅穿过,落在地上星星点点,美不胜收,她却没有心情去欣赏,快马的颠簸让她有种眩晕感,好在这些天一直没吃些什么东西,不然她一定会吐出来的。

就这样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快马停了下来,夏公子扶着有些晕厥的韩兰鸢下马,等到安顿好她,已经快天亮了。

此时,韩兰鸢坐在客栈的木板床上,骑马的不适感已经退去了大半。她双目紧盯着夏公子,好像想说些什么,又不敢开口。

正替她沏茶的夏公子抬眼看到了她迫切的眼神,轻叹一口气,道:“有什么事,说吧。”

“按道理讲,应是我替您沏茶的,只怪我这可怜的身体……”韩兰鸢的语气中充满歉意。

“不怪你,我第一次骑马也是如此。”夏公子道。

半晌无言。

韩兰鸢似是鼓足了十分的勇气,问道:“夏公子,您为什么要救我?”

夏公子轻笑:“我叫夏沫炎,中军将军。我这儿没那么多死板的规矩,叫我名字就好,也不必用敬语。”

“是。那夏沫炎,你为什么要救我?”韩兰鸢又问了一遍。

“一时兴起。”夏沫炎语气有些轻佻。

韩兰鸢并没有被夏诛炎开玩笑似的答案惊到,在她的心里这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所有人都可以欺骗地、玩弄她,然后再毁掉她。于是,她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夏沫炎看到韩兰鸢空洞的眼神,心中不觉一震。他想不出一个未及笄的女孩,要有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如此绝望。但当他注意到她背后的伤痕时,心中也有了个大概,更觉一阵酸楚。

“对不起,我没说实话。我是看你可怜,想救你出来。我想你在韩府过得并不好,没有哪家小姐是像你这样的。”夏沫炎沉声,眼底掠过一丝泪花,但很快又被他憋了回去。

“谢谢你,夏沫炎。但如果被父亲知道,会打死我的。”说到这,韩兰鸢笑了,“不过也好,反正也早就不想活了。”

“不行!”夏沫炎赶忙否决,”我是说,我不会让你被他抓住的。我奉了圣上旨意驻守边塞,明日你我快马加鞭,等到了边塞,他也就没办法了。”

“还是说,你愿意回去?”见韩兰鸢久久无语,夏沫炎忍不住问。

韩兰鸢摇了摇头,依旧那么平静:“那便谢过了。”此刻,在她的心中,边塞只不过是另一个男人的世界,她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活在炼狱中。

半晌,夏沫员突然道:“要不你改个名字吧。一个小姐,非要取个丫鬟名字。”

听到这个,韩兰鸢眼底闪过一抹喜色。曾有无数个人嘲笑地的名字,但她却无能为力,但如今竟有人愿意帮她改名字,不管那个人有没有“资格”,她都愿意接受。

虽然韩兰鸢没有说话,但从她有了些变化的神色上,夏沫炎还是看出了她的欣喜。他望着已经有些微亮的天色,几片云彩悬在半空,被太阳染成金黄。

“不如,就叫若云如何?”夏沫炎笑道,”我总以为,女子就像天边的云,轻柔美丽,也应是自由自在。我希望你以后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再也不回那个囚笼般的家。”

女孩笑了,就像春日里江边的桃花,映着水中泛起涟漪,带走一阵清风。

“谢谢你。”韩若云道。

【三】

一轮火红的太阳从东方露出害羞的容颜,月亮照耀了一夜,从亘古的永恒中暂时退出了天地的舞台。林间鸟兽静谧,夏沫炎驾马载着韩若云,一路向北,快马加鞭,奔向明天的彼岸。偶尔的几声鸟叫兽鸣,便是那快马激起一阵清风,带起一片响动。风和日丽,佳人俊郎,好不唯美!

然而,此时韩府上下,却是一片紧张的沉寂,天边的红日似乎成了血色的诅咒,向每个下人施下绝望的法力。

“啪!”韩震怒目圆睁,看着被绑在正房柱子上,衣衫不整,早已满身伤痕,甚至有些奄奄一息的兰芷,毫无怜悯的将手中的茶杯向她胸膛砸去。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激起几朵血色之花,兰芷顿时口吐鲜血,一命呜呼。

一个跟了韩震好几年的丫鬟,就这样在他的残暴虐待下,早早地踏上了黄泉路。霎时间,晴空霹雳,竟没有下起一个雨点。

韩若云的消失,在韩府掀起了腥风血雨。韩震派了无数人去捉韩若云,都以失败告终。当两个月后终于有探子在军营找到韩若云时,却被夏沫炎用驻守边塞的圣旨挡了回来。一怒之下,韩震又打死了几个人,但借着他官盛位高,竟也只赔了几十两银子就了事了。

正在此时,夏沫炎与韩若云刚到边塞,还没等安稳落下脚,就遇到了韩震的探子。事后再回想起来,韩若云都感觉有些许后怕,若是稍晚些,怕是都会在军营外与探子遭遇,到那时没了军营的庇佑,就算夏沫炎有心,也很难护得住她。

待探子走后,夏沫炎便带着她来到了营地的主帐,那是一支军队议事和作战的指挥中心。

韩若云紧紧跟在夏沫炎的身后。两个月的相处,让她对这位中军将军有了些许了解。他不像韩震那般粗野,虽身为武将,她却从他身上见到了一种陌生又亲切的儒雅气质。不知是不是这气质的影响,让她第一次见他就感觉,他不是一个多难以相处的人,而之后的事实证明了,也确实如此。他待她很好,一路过来都很关心她,虽然她很少喊累,但只要她累到终于坐不住了,想要下马休整时,他都会停下来,找一处蔽阳的地方,倒上一杯水,再从包里拿出些路上买的点心给她,等她说可以了才继续上路。若是没有她,夏沫炎至少可以提前半个月抵达边塞。也正因如此,她心中对边塞的想法也在慢慢地转变。她知道,边塞无论如何也是武将和战士的天下,不可能人人都像夏沫炎一样温柔,相反像韩震那样粗犷的人会数不胜数,但那里绝不会再有人把她当成孽种,所有人都会对她平等以待,一路上夏沫炎对边塞的描述也证实了这一点。

走进主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桌,几乎占据了主帐一半的空间,一张巨大的地图铺在桌上,象征着敌我的红蓝双色旗插在其上,构成了一个小型的战场。在长桌两侧,几个穿戴整齐的人排坐着。出乎意料的是,在这几个壮汉中间,韩若云见到了一个女人。她虽不像其他几人那样壮硕,却也没有京城中小姐的娇贵,稳重成熟,精明干练。韩若云感受得到,她眼中的光是带有杀气的。

夏沫炎粗略的扫视了一下四周,便走过去坐到了最中间的座位上,并示意韩若云坐到他的身边。

待到韩若云坐定后,夏沫炎向众人介绍道:“各位将军、士官们,这位是韩家小姐,韩若云。”

说完,他又向韩若云介绍了帐中的每一个人。她只记住了其中两三位,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位女将了。她叫燕景,是前骠骑大将军燕巍的独女,自小学习武艺,如今和夏沫炎一样是中军将军。

之后,夏沫炎又将在京城救下韩若云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便草草散会了。一路上舟车劳顿,夏沫炎想改日再谈边防之事。于是夏沫炎为韩若云安排了住处,是一间不大的营帐,与他的营帐相邻,内部整洁干净,竟有一种文人书房之感。

当韩若云的目光触及床边书架上的书卷时,顿时被吸引了。满满一架的书,她何曾见过这么多书?便兴奋地跑过去,从最上面拿起一本,饶有兴致地翻阅了起来。

见状,夏沫炎不禁发问:“不过几本书,何用这么高兴?”

韩若云抬眼看了一眼夏沫炎,此时他已经进了帐内,坐在圆桌旁的椅子上。她将书放在枕边,也坐在了圆桌旁。

韩若云轻叹一口气,道:“你不懂,在此之前父亲允许我读的书只有一本《女德》,还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谢谢你夏沫炎,真的谢谢你。”

夏沫炎一挥手,轻笑道:“都说了不必谢我,举手之劳罢了。”

“对你来说可能是,但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是你把我从无边的苦海中拉了出来。所以,是一定要感谢你的。”

看着韩若云坚定的眼神,夏沫炎无奈道:“那韩大小姐的感激,夏某就收下了。”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一定要叫我。我只能做这么多了。”说到这,韩若云眼眸低垂下来,有些羞愧难当,“都怪我没本事,不然也不会连报答你都做不到。”

夏沫炎有些动容,轻声道:“要不这样。你说你以前只读过《女德》,那识字一定不多。从今日起,每日识十个字,就当是我给你的第一个任务,我会让燕景来教你,你们同为女人,也好交流。你看可好?”

“好!”韩若云毫不犹豫地便应下了。

第二日,当太阳慢慢爬上天空的巨幕,为边塞无边的沙海披上金黄的盛装,劳累几日的韩若云终于从睡梦中醒来。在她刚刚坐起身来,还有些朦胧的时候,忽然听见营帐被掀开的声音。她猛然一惊,赶忙正坐在床上,眼中透露出紧张的神色。来者是燕景,她卸下了一身铠甲,换上了素日里女子的服装,清新淡雅,竟有些儒者气息。

燕景轻笑道:“看见我这么紧张?”

韩若云低声道:“燕将军,小女初到边塞,不懂规矩,还请您见谅。”

燕景道:“见什么谅?这儿是边塞,又不是你那什么韩府,没那么多规矩。过一段时问你自然就习惯了。”

韩若云笑了笑,道:“是。”

燕景缓步走到圆桌旁,从桌上的茶筒中捻出一撮茶叶,放入茶壶中,又从水桶中舀出一瓢水,倒入壶中,烧起火来煮茶。

“本来是想早起就来找你的,但是夏沫炎怕你太累,我就先去练兵了,练兵回来换了衣服才来找你。”燕景道。

韩若云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作罢。

“来吧,喝两口茶,然后去洗漱。”说着燕景透过窗户指了指高悬的太阳,“然后谁备吃午饭吧。”

“好。”

午饭过后,燕景遵守约定开始教韩若云识字。一天下来,二人格外投缘,已成了要好的朋友。韩若云渐渐地感觉到,心底有一座坚固的冰墙,在慢慢升温,然后融化……

【四】

“云姑娘,又来找书了?”当韩若云掀开一间营帐的时候,帐内的士兵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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