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2 / 2)

“是啊。最近有搜罗到什么好书吗,罗大?”韩若云同样也笑道,一年前那个阴郁、紧张的韩家小姐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活泼、开朗的韩若云。她很喜欢别人叫她“云姑娘”,自从一年前她来到兵营,最开始还有些畏惧,但正如燕景说的,她很快便习惯了军营的生活。她发现这里的士兵们都很热情,待她也很好,每个人都是热烈的,也是温暖的。不知是谁第一次叫她“云姑娘”,后来大家也就都跟着一起这么叫了。自从来到军营后,她便爱上了读书。自己营帐中的书读完了,她就跑到别的营帐去借,久而久之,也便和军中的大部人都熟络起来。开始的时候,她还常有不认识的字,所以就经常去找燕景请教,也正因如此,她每天都能超额完成夏沫炎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后来字认得差不多了,她就去找夏沫炎问还有没有什么要她做的,夏沫炎却几次都告诉她“只要住得习惯就好”,于是她也只得作罢。一年下来,她早已习惯了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那个被她叫做罗大的士兵苦笑声道:“我说云大小姐,你前两天才刚来过,就算我能找到好书,这么短的时间,也办不到啊!你也知道,咱这儿毕竟是边塞。”

韩若云略显沮丧,说了一句“那我过两天再来”,便蹦蹦跳跳的走了。

她没再继续找书,而是向着练场的方向走去。她看了眼天色,估摸着燕景此时练兵差不多要结束了,想要找她练武。在她到了边塞后的第三个月,在夏沫炎的建议下开始和燕景习武,说是习武,却也只是学习一些简单的防身招式。毕竟人在边塞,总不能毫无自卫能力。

来到练场,见燕景还在严声喝斥着自己的士兵,她也便没上前叨扰,在附近找了一片向阳处,边晒太阳边等。如今已进腊月,再有二十多天就要迎来又一年的新年。天气虽冷,但她的心却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温暖。等过了春节她就及笄了,她从没想过在自己及笄的时候,能有朋友相伴,更没想过会有人平等待她。但现在,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却反而让她倍感梦幻。

“小姑娘,想什么呢?”燕景练兵结束,见韩若云呆呆站在练场边,便走上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燕姐姐!”回过神来,韩若云见到燕景有些无奈的神情,傻笑道。

燕景轻笑道:“来干嘛?”

“练武啊!”

“练武?”燕景说着,视线却移到了韩若云身上昂贵的纯白色貂裘上,那是入冬前夏沫炎为她买的。

韩若云显然读懂了燕景的意思,有些尴尬,不禁放低了声音:“我冷……”

燕景轻叹一口气,道:“算了,今日就不练了,休息一日吧。”

韩若云点点头,笑容那么真挚:“嗯!”

于是,在欢乐又和谐的氛围里,新年又近了一天。

都说瑞雪北丰年。在一场热烈的大雪中,边塞滚滚的黄沙披挂上雪白的铠甲,漫天的飞雪绘成一幅壮美的画卷。就在这样一个雪天,新的一年悄然逼近。

每个营帐前都点上了火红的灯笼,帐幕的两侧贴上了士兵们亲手书写的春联。虽说大部分人的字并不好看,但在大红的宣纸的映衬下,竟也有那么几分神韵。

“云姑娘,你这对子写的不错啊!”几乎每个士兵路过韩若云的营帐前,都会夸上这么一句。

而韩若云只是笑着回答:“还好吧。”

瑞雪福至春来到,冬去花开祥满天。

韩若云读着,自认为青涩、稚嫩。

夏沫炎布置完主帐回到营帐,见韩若云望着营帐上的春联发呆,便走过去敲了一下她的头,问道:“发什么呆呢?”

韩若云刚要抱怨,抬头见是夏沫炎,转而为笑,道:“没什么,不过是觉得自己对子写的还不算好。但我对自己有信心,再多读些书,多学些时日,定能比现在好!你等着吧,明年春节,我一定超过你和燕姐姐!”

夏沫炎轻声一笑:“小姑娘有魄力,那我就等着看了!”

“嗯!”

“好了,准备准备,再过半个时辰,该去主帐吃年夜饭了。”夏沫炎道。

“好!”

戊时,天色已经大黑,无声的夜笔罩在边塞的上空。几束烟火划破长空,地上的人儿喧闹着迎接新年。

“新年快乐!”

“吉祥安康!”

“新的一年继续坚持,熬到了年头就能回京了!”

“我记得你还没娶妻吧。”

如此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如缕,热闹的气氛一点不输繁华的京城。

主帐内,几位将军已经落座。夏沫炎和韩若云是最后到的,将军们很自然地为二人留下了两个相邻的座位,其中一个挨着燕景。

见状,韩若云跑到燕景身边坐下,笑盈盈的和她打招呼。夏沫炎不疾不徐地来到韩若云身旁的座位,也坐了下来。

边塞和京城不同,即使是团圆的新年之夜,也绝不能放松警惕。因此除了韩若云披着华贵的貂裘,着一身红色的盛装外,其余的将士们依旧披挂着铠甲,腰间带着佩剑,只是在铠甲上用红色的颜料画着几朵祥云。所有人都知道,越是这样的盛大节日,越是敌人进犯的危险时期,谁也不知道敌人会不会突然攻打过来。韩若云自然也知道这一点,现在已经能镇定自若。她看着一桌的好酒好菜,有些按捺不住动筷的冲动。要不是夏沫炎和燕景拉着她,她一定已经开吃了起来。

这时,夏沫炎站起身来,举杯正言:“各位,今日是新年之夜,首先祝大家安康喜乐,福寿绵长!再者,过了今日,就是若云的及笄之年,所以我想借今日喜庆,大家一起为若云办一场及算宴会!”

话落,主帐内掌声雷动,所有人都用祝福的眼光看着韩若云,对她致以微笑。武将们都是单纯的,没有常年在官场上勾心斗角的狡黠。他们祝福她,就一定是祝福她。

瞬间,韩府十几年的苦难回忆涌上韩若云的心头。若没有夏沫炎,她现在一定是带着无助的绝望,嫁给了丞相的傻儿子,成为了韩震上位的工具。刹那间,夏沫炎在她心中的形象,好像早已不是那个儒雅的中军将军,而是救命恩人,却更像是一个挚友,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倏地,韩若云热泪盈框。她斟满一杯烈酒,站起身来,向着夏沫炎的方向,深深一拜,有些哽咽着道:“谢谢。”

万语千言融在简短的两个字中,饱含着辛酸冷暖,充盈着温情脉脉。那一刻,她对他的感情,似乎早已不止感谢。

夏沫炎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一年的相处,让他对这个小姑娘也有了些不一样的感情。他如何也想不到,当初因为心善救下的一个人,竟会是这样一个好人儿。他知道,若自己不收下她的感谢,那么她便一定不会起来。她很固执,却固执的可爱。

夏沫炎拿起酒杯,与她碰杯,柔声道:“不客气。”韩若云带着模糊的泪眼,笑得那么开心。一杯酒下肚,她从未感到这么温暖。

不知不觉子时到了。韩若云站在夏沫炎的身边,看着黄沙之上漫天的烟火,烂漫的笑着。

“新年好,夏沫炎。”

“新年好,若云。”

【五】

不知不觉中,上元节就要到了。人们都说,上元节一过,年就算是过完了。因此无论在何处,人们都会在上元节这一天做出自己喜爱的花灯,或拿到灯会上展示,或挂在门前独自欣赏。所有人都想用最热烈的方式,送走新年的红火,迎来新一年的美好。

边塞虽然地处蛮荒之地,但韩若云听夏沫炎说,每年过年之前,也总会有几个将士跑到城中买一些油纸,再砍一些竹子来,分发给大家用来做上元节的花灯。边塞都是些粗人,哪会做这些?大家也就是把竹子斩成灯架的模样,用油纸糊乱一糊,再塞上一根蜡烛,就算是花灯了。

上元节前夕,月亮高悬在空中,已经有了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美。韩若云坐在床榻上,想象着明日花灯齐明的辉煌,有些激动难耐。

“若云,睡了吗?”营帐外响起了夏沫炎的声音。

韩若云起身走到门口,掀起怅幕,软声道:“还没,怎么了?”

“睡不着?”夏沫炎柔声问。

“有点。”韩若云道,“想到明天的灯会,就很激动。”

“那要不要,来做个花灯?”夏沫炎问道,“还有些剩的油纸和竹条。”

韩若云指了指墙角一个可爱的“小兔子”:“可我已经有了。”

“我也有了。”夏沫炎笑道,“但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再做一个消磨时间?就当是做一个咱们两人的花灯。”

“好吧。”说着,韩若云随夏沫炎起身去了主帐。主帐内的长桌上堆放着一些油纸和竹条,都崭新如初。

于是,二人便动手做了起来。韩若云提出要做一只小老虎,但夏沫炎却觉得难度大。几番争论下,他最终还是拗不过韩若云,选择做小老虎。令夏沫炎没想到是,韩若云的手很巧,只三两下就把竹条弯成了形,再用树脂粘上,便做成了花灯的骨架。

接下来半个时辰,两人弯弯折折,虽然用完了所有的竹条,却也将小老虎的灯架做的惟妙惟肖。

“报!”忽然,一个士兵急匆匆地冲进主帐,头盔都有些歪斜。

“何事?”夏沫炎冷静地道。

士兵气喘吁吁,却一刻不敢急慢:“前线忽传急报,边城失守,请夏将军率军支援!”

“我知道了,我马上动身。”夏沫炎说完,就抄起主帐角落里的一身铠甲穿了起来。平日里为防止突发情况,他特意在主帐里备了一身装备。

韩若云放下手中的油纸,轻叹口气,走到夏沫炎身旁。她内心深知,人在边塞,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她早已在心中预演过千百遍如今的场景,只不过她没想到,意外会在这样一个日子到来。

她短暂地失落了一下,为了明日的灯会。然后拿起手边的剑,轻声道:“我跟你一起。”

夏沫炎此时已经穿戴整齐,他将手中的头盔放下,站到韩若云面前,轻叹一声,语气中满是关心:“若云,你不知道战场有多危险。”

“我知道。”韩若云坚决地道,“我在边塞住了快一年了,也常听将士们说起战场的事。我知道战场的危险,我知道那里每天都会死人,但我更知道,你此去定是九死一生。我的命是你救的,这一年我也和燕姐姐学了不少招式,也不怕你笑话我,但我想保护你!”

夏沫炎听后,面颊上泛起一丝红晕,眼框有些红润了。他见过知恩图报的人,却没见过如此知恩图报的。她那么执着,甚至执着的很傻,却也傻得可爱。

“若云。”他叫她。

“怎样?肯带上我了?”韩若云有些激动。她没想别的,只是觉得,无论世界多么无常,只要和他一起,自己就能安心。

“对不起,你一定要留在这儿。”夏沫炎说着,一滴泪水终于滑落,伴着皎洁的月光,反射出晶莹剔透的闪烁。他也是多么的不舍啊!他也想和她一起,可他不能。他经历过战场,他知道血雨腔风的恐惧,他懂得刀光剑影的胆寒。这一刻,他只想保护她,不论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就当是报答我的恩情,留在这儿等我。我发誓,二月,就二月,我一定会回来!”

留下毅然决然的誓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不是不留恋,只是怕留恋阻塞了脚步,再也没有勇气离开。

没人知道,这一别会否是永别。

望着夏沫炎离去的背影,韩若云再一次落下了泪。

明明说好的,不再流泪……

她终于还是食言了。

第二日晚上,灯会照例举办了。伴着天边一轮高悬的明月,万千灯火点亮,悬在滚滚黄沙之上,远远望去好似寂静夜空中的一道银河,无比温暖,又那样炽热。

韩若云呆呆地站在营帐前,手中拎着一盏点燃的花灯,那是她和夏沫炎一起做的“小老虎”。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顿时万千思绪涌上她的心头。她无法想象若是没有他生活会是什么样,每每想到这都会心如刀绞。

燕景在灯会上迟迟见不到韩若云的身影,便端着一碗元宵来营帐前找她。

“吃点?你最喜欢的桂花馅。”燕景把元宵递到了韩若云面前,轻声道。

韩若云接过元宵,有些六神无主:“燕姐姐,你说夏沫炎他,会没事吧?”

燕景举头望月,吟唱般地说道:“算算时间,他们现在应该也赶到边城了。”

“那……”

“担心他了?”

“嗯。”韩若云有些羞怯的低下了头,“他要是能看到这灯会该多好。”

“他看了好几年了。”

“可今年有我们一起做的花灯!”

燕景看着韩若云,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妹妹,你是不是喜欢夏沫炎?”

韩若云呼吸一滞,赶忙摆手道:“夏沫炎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敢有这种想法。”

“但夏沫炎应该喜欢你。”燕景很平淡地道。

韩若云有些失落:“怎么可能,我这么……”

“平平无奇?”燕景反问。

“嗯。”

“妹妹,你长得好看,又这么好学,可不是平平无奇。实话跟你说吧,我以前可没见夏沫炎对哪家姑娘这么上心。他救你八成有私心。”

“私心?”韩若云有些慌了,她害怕一年的美好都只是阴谋的假象。

“对啊,想要娶你啊。”

燕景一句话让韩若云悬着的一颗心重重放下,旋即笑道:“燕姐姐,你又拿我打趣。”

“我没打趣,认真的。”

“真的?”韩若云很激动。

“真的。”燕景也很严肃。

“可我还和丞相府有婚约……”

“那你相信夏沫炎吗?”

“相信。”

“那你就得相信,他一定有办法的。”

“嗯!”

日月轮转,华灯渐熄,一夜的狂欢在太阳的呼唤下落下帷幕,新年的钟声敲响,欢庆的节日散场,春天要来了。

不知不觉中,二月到了。都说“春风送暖入屠苏”,边塞却依然一副黄沙漠天的景象,只是几颗顽强的小草在温暖的春风下从沙中萌芽,竭尽全力地向上生长。春天也是一个细雨绵绵的季节,但边塞的春天却与秋无异,天高气阔,没有几片云彩。

今天是二月初一,早上太阳刚刚升起,金黄的晨光把黄沙照耀得闪闪发光,散发出诱人的壮美,伴着一轮朝阳,蔚蓝的天空下一片开阔爽朗。韩若云早已从床上爬了起来,此时正站在军营的大门前,痴痴地望着黄沙的尽头。

燕景练兵路过,见到痴情的人儿,不禁有些好笑。

“没这么早的。”燕景来到韩若云的身边,笑道。

韩若云一脸严肃:“他说了二月回来的。”

燕景苦笑一声:“他是去打仗,没这么快的。”

韩若云沉默了。不久,她又问道:“燕姐姐,你上过战场吗?”

“上过。”燕景如实回答。

“那战场上是什么样的?”

燕景能看出韩若云眼中的担忧,可她还是如实回答,她不想骗韩若云:“战场是个血雨腥风的地方。”

“真的每天都在死人吗?”

“真的。”燕景道,“尸横遍野的那种。”

“那他……”

“妹妹,你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相信他了。他是我们中最有勇有谋的,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早已认定,下一位骠骑将军一定是他。所以我们都要相信他,他一定会回来的。”

“嗯。”

那日过后,韩若云再没有傻傻站在军营门前守望,而是继续读自己的书,过自己么生活。但她时刻关注着军营中的信息,还嘱咐守门的将士,一旦看见夏沫炎归来,定要告诉她。

很快,二月在一场扑扑簌簌的春雨中悄然退出了时光的舞台,绵绵细雨暂时压住了躁动的黄沙,为边塞的壮美染上了几分氤氲。三月来了,沙漠上的野草长得更旺盛了些,春风也不再带着冷冽,融融的很温暖。韩若云最喜欢这暮春的沙漠,没有寒冬的严寒,也还未迎来夏日的酷暑。

“或许在这样的季节里也不错。”韩若云这样想。二月过了,她没有等来夏沫炎的归来,他也食言了。她没有伤心,只是觉得他一定有什么事耽隔了,他一定没事的。

于是不知不觉中,时间流转,三月又快过了。

这天,韩若云正和燕景在练场习武,一个士兵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他背后中了一箭,正流出汩汩鲜血。他只艰难地说出一句“夏将军有难”,便昏了过去。

闻言,韩若云再也待不住,两个月的思念在这一刻化作力量,充斥她的身心,融成她的眼泪。回忆一幕幕浮现在她的眼前,她仿佛看到第一次见到的风度翩翩的夏公子,见到与她同做花灯的好友,感受到常伴身侧的爱侣。他是那般温柔、体贴,他于她而言,胜过一切。她又怎么能失去他!

她夺过燕景手中的剑,目光坚毅,那眼神像在说:你若不让我去,我就死在这儿!

燕景长叹一口气,她知道,事到如今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拦不住这妮子了。她只得领着韩若云,寻了一身铠甲,带军出征了。

这一刻,滚滚黄沙之上,相隔几十里的两颗心,彼此联结在一起,如何也分不开了。如同风牵动云彩,水流带走尘沙……

【六】

旷野上一片萧肃,几只猎鹰偶尔划过长空,盘旋几圈后唏嘘离场。这是一片沙漠,渺无人烟,毫无生机。但就是在这样萧条肃杀的境地,一座孤城矗立在此,向世人宣告着这是人的地盘,而不是大自然撒野的斗兽场。这座城不大,城墙被风沙侵蚀的斑驳,城中的一切都覆着一层黄沙,城墙上几面鲜红的旗帜,却有些暗黄的色彩,那是大沙漠引以为傲的画作。

本是一片祥和的边城,贸易通商,人们牵着骆驼载着商品穿棱样其间,如今却狼烟四起,战火纷飞,城中到处是撕杀搏斗的声音。城墙旁边,一位将军身披暗色铠甲,手中握着长剑,身后的披风已有些破损,左臂上一处刀伤也还在汩汩流着鲜血。但他拼杀的动作却并未停下,灵活又勇猛的身姿穿援在敌军之间,步伐矫健如飞,手起剑落,一个个敌军士兵应声倒地。

那是夏沫炎,英勇无畏又心思慎密的中军将军。

短暂杀出重围后,夏沫炎飞身躲到一座草垛后,与另一侧的将官会合。几天的鏖战,已让夏沫炎有些力不从心,他气喘吁吁地问:“我们还有多少人?”

“两人。”将官眼中透露出绝望,“只我们两人了。”

夏沫炎沉默了,他不知如何表达心中升起的万千思绪。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在几十里的军营里守候的韩若云。若他战死了,她会怎样?是回到那个地狱一样的家里面,按照那个魔鬼的安排嫁给一个傻子,然后在谩骂和唾弃中过完悲惨的一生;还是继续守在军营,等着攻陷了边城的蛮人们用铁骑踏破军营,把她抓起来,逼地家给蛮人做妻做妾?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无法接受。至于更深的,他不敢再想了。

“将军,我们降了吧。”将官劝道,“那样至少还有几天好活。”

“不能降,”夏沫炎语气坚决,“我要战到最后一滴血流尽。”

“只是怕你会受苦。”最后这句话,夏沫炎说给远方守望的可人儿。一滴泪流过他的脸颊,他的心如万箭穿过,痛得喘不过气。

“杀!”像是要麻痹自己痛苦的心,他大吼一声冲出掩体,又开始了无尽的撕杀。

无情的屠戮带来的不止是心理上的麻痹,更是体力上无节制的消耗。就算夏沫或是铁打的,也抗不住这种非人强度的拼杀,更何况他不是。他努力地支撑着,想让自己不那么快倒下。即使在如此绝望的时刻,他心中依旧始终有一个信念——爱的姑娘在等着他,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

最终,坚定的信念却还是没有赢过身体的极限。他瘫软在地,望着敌人迎面而来的剑锋,竟连躲闪的力气都没了。

夏沫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在祈祷,他希望上天的神明能够保佑心上人,一生平安顺遂,而自己杀了这么多人,注定要下地狱了,怎样也都无所谓了。

忽然,“锵”的一声脆响,一柄长剑挡开了敌人寒先闪烁的剑芒,把夏沫炎从死亡的泥沼中拉了出来。

夏沫炎睁开双眼,见到的是韩若云如同女神一般洁白的铠甲,和飘飘欲仙的长发,随着微风舞动,好不动人!她手中握着长剑,眼神锐利,却在见到他的一刻软了下来。她有些哭腔地道:“夏沫炎,现在我也救了你一次,我们扯平了。”

“早就……

没等夏沫炎说完,又一道白刃飞来,韩若云闪身挥剑,轻轻一挑,敌人手中的剑顺势飞起,在空中转了几圈后落在了不远处。手起剑落,敌人应声倒地。第一次上战场的韩若云没有丝毫胆怯,因为她心中的信念胜过任何。她要救下心爱的人,然后和他成婚,厮守一生;如果不能成功,那就一起战死,来世再会。

看着英姿飒爽的韩若云,本已虚脱的夏沫炎也忽然有了力气。如利剑出鞘一般,他飞身而起,身形一晃,接连又斩杀几个敌军。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韩若云,他也如何都不会想到,只一年时间就让她蜕变地如此彻底。

是爱!如山间清风洗涤心灵,似沙漠绿洲带来希望……

因为援军的到来,本是气势汹汹的敌军顿时有些乱了阵脚,重兵看守的敌军首领如今也暴露在了众人面前。所有人都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一但敌军首领死了,那么战局自会不攻而破。可敌军首领身骑马上,架一把弓箭,每个妄图靠近他的士兵都在他高超的箭术下一命呜呼。

霎时,他似乎注意到在战场上拼杀的这个小姑娘。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认定韩若云就是军队的核心,于是一支穿云箭离弦,直奔韩若云而来。幸而燕景眼疾手快,出剑一刺,让箭矢稍稍偏出了方向。

“嘶!”利箭划破韩若云的小腿,淌出鲜红的血液。韩若云顿感钻心的痛,右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殊不知,敌军首领这一箭,虽未伤及韩若云要害,却彻底激怒了夏沫淡。

他是那么爱她,以至于看不得她受一点伤害。他想要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爱,如同一份无瑕的美玉,悉心呵护。如今却有人伤了她,让她光滑的皮肤有了伤口,让她承受皮肉破绽的痛苦,他又怎么能忍?

他速度极快,如同离弦的箭,又如天外飞仙,用尽所有力气,挥剑挡开飞来的箭矢,一剑刺入了敌军首领的心脏。

随着敌军首领应声倒地,战争也随之结束。

他们胜利了!

终于,夏沫炎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韩若云拖着伤腿,很吃力地来到他的身边。

“早就扯平了,”夏沫炎虚弱地道,“而且欠你的,欠你一辈子。”

韩若云一时热泪盈框,用自己的唇贴上了夏沫炎略带龟裂的唇。夕阳之下,边城在落日余晖中散着诱人的金黄色,天地一片苍茫,唯心爱的两人紧紧吻在一起。从这一刻起,便是永恒……

【七】

三个月后,已到了莺飞草长的季节,沙漠上少有的几片小草也长势疯狂。炎炎夏日下,黄沙反射着耀眼的阳光,炙热难耐。休整了许久,早已接到了圣上宣召的夏昧炎终于决定动身班师回朝。害怕韩若云伤口未好的夏沫炎本想再休整些时日,却也在韩若云再三催促下动身了。

八月,过了立秋,夏沫炎与韩若云坐着头骑,身后跟着燕景和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地回到了京城。离开一年有余,京城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已入秋的树叶有些泛黄,秋风拂过面庞,使人神清气爽。朝堂

之上,圣上赏赐了很多人,这其中也包括夏沫炎和韩若云。夏沫炎借机求得了赐婚圣旨,迎娶了韩若云;韩若云也趁此机会与韩家彻底断了联系。

二人的婚礼办的很风光,几乎全城的高官都做了来宾,圣上与皇后做了二人的座上宾。宴会之上,唯独没有韩震的身影。他被查到了贪污、杀人等多项罪名,正在牢中等候发落。

一个月后,韩震被处死,满城欢喜。

三年后,夏沫炎与韩若云出席皇家的宴会。他成了兵部尚书,她也怀胎三月。

宴过一半,韩若云忽然间注意到角落里一个清秀的姑娘,穿着华丽,不实为一个贵族家的小姐。

韩若云看到她,却倏地一脸愁容。

她手中握着一本《女德》。

“怎么了?”夏沫炎牵着韩若云的手,柔声问道。

“只是感觉,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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