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上热气球去冒险(1 / 2)

【一】

“风儿呼啸的地方,就是落风镇的娃儿成长的沃土。”这句话在这里的人们之间世代相传。不错,这个不大的镇子叫“落风镇”,因为这里常年刮风而得名。这里人口不多,据不完全统计,镇子里不会超过三千人。落风镇坐落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山区,但人们的生活质量并不差。这里通路很早,虽算不上四通八达,但交通也还算方便。依山傍水的环境也还算不错。

农历九月初九,郎家发生了一件大喜事,郎木的妻子穆春莎诞下了一子,郎木为他取名叫郎辛,乳名就叫小重九。郎木作为镇里唯一一家派出所的所长,威望很高。因此在得知小重九出生的消息后,左邻右舍都前来拜访祝贺。无奈郎木和穆春莎只能筹划着给小重九办一个宴席。短暂的商议后,他们决定把宴席定在小重九满月的当天。

一切似乎都准备妥当了,只等宴席结束,镇里还是那么祥和。

但对于郎木和穆春莎来说似乎不是这样,还有一个问题困扰着他们。

这天是一个雨天,镇里常常下雨,不知道是不是多风的缘故,让这里也经常被雨水眷顾。在落风镇,很少能够见到风和日丽的晴天,大部分时间是像这天一样,天上昏沉沉的积压着乌云,半空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整个世界。

穆春莎怀中抱着还没满月的小重九,满脸宠溺的神情。

“要不请爸来吧。”穆春莎低声道,说完还不忘轻轻揉搓下小重九的小肉手。

“爸?”每次说到这个话题,郎木都极其反感,“不请。”

“为什么?他再差但好歹是你父亲,我的岳父啊。”

郎木摇了摇头,声音很平静,但却让人提不起精神:“他是我爸,但也只是生了我而已,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你到底怎么了,对爸有这么大成见。”说着,穆春莎把小重九轻放到摇篮床上,有些不解又有些气恼。

郎木叹了口气,低声道:“别这样,莎莎。孩子刚出生,你刚出月子,我不想跟你吵架。”

穆春莎叹了口气:“那你说说看。”

“就不说别的,就上次,你出了车祸,差点就没命了,我跟老爷子说借我点钱给你治伤。他呢?拿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积蓄买了一堆破铜烂铁。最后还是我和左邻右舍借的钱,这才给你救了过来。”郎木每每说到父亲就会有些气愤。

“他没准有什么难言之隐。”

“什么难言之隐?他就是不想认我!”郎木说完就夺门而出,没再给穆春莎说话的机会。

那天,穆春莎一个人在房间里纠结了许久。她看着手中写给郎木父亲的邀请函,最终还是没有送出去。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决绝的把它丢进了炉火中。

满月宴办的很圆满。一整个宴席上小重九都没有哭,他笑着看着每一位来宾,笑声不大,但清澈明朗。每个人都很喜欢他,有的人甚至为此多出了一份礼金。

但所有的风波都会过去,没过两天,小重九出生的风波就渐渐平息了,所有人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小重九也开始在父母的呵护、邻里的关心下慢慢成长,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又到欢蹦乱跳的和镇里的小朋友玩耍,一切都那么自然、和谐。

好像没人记得宴会上缺席的那位父亲,就像他从未存在过。

【二】

镇里没有幼儿园,所以小重九上小学前的生活基本上是和邻里间的院子里面度过的。镇子不大,邻里间关系也还算和睦,因此小重九经常会去其他的小朋友家里串门,其他小朋友也会常来他家串门,这样的状态在落风镇已是常态,代代如此,年年如此。

在其他人家串门的时候,小重九经常会受到老人们的关切,老人们说他是孩子里最可爱的,这也引来了不少孩子的嫉妒,让他几度成为被恶作剧的对象。每当这个时候,孩子们的爷爷奶奶们就会出来或是“解救”他,或是教训恶作剧的孩子一顿。开始的时候,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但渐渐的,他似乎意识到一个问题,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于是他终于忍不住找到郎木问起这件事。

这天郎木刚从派出所回来,摘下警帽随意的扔到沙发上,随后瘫坐在一旁。能看出来,这天的工作很繁重,让他有些力不从心。可刚满五周岁的小重九哪懂这些,他只知道,爸爸回来了,自己的问题就能得到解答,因为在此之前,自己所有的问题爸爸都能回答,在年幼的小重九眼里,爸爸成了百科全书一般的人物。

“爸爸,爸爸,”小重九拉着郎木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渴求的样子,“我有一个问题,能问您吗?”

郎木纵使劳累万分,但他对儿子也向来疼爱有加,于是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坐起身来,尽量用温柔的声音道:“当然可以。”

“为什么我没有爷爷奶奶啊?别的小朋友都有的。”小重九稚嫩的声音在郎木耳边响起,却让郎木有种失神的感觉。

半晌,郎木回过神,看到的依旧是小重九渴求的眼神。

他似乎有些害怕这个问题,但却又不得不回答。他不经意间移开视线,沉声道:“你的爷爷奶奶……他们在你出生之前就去世了。”

“去世?”小重九还小,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年龄大了,就永远的睡着了。”郎木的声音小了很多。

“那我不要老!睡觉没什么意思的。”小重九道,声音有些颤抖。

郎木笑了笑,抚了抚小重九的头,就转身走进了卧室,重重关上了门。

看着紧闭的房门,小重九很诧异。他感觉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惹爸爸生气了。于是他来到厨房,找正在做饭的妈妈,希望她能劝劝爸爸,让他别生自己的气。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穆春莎只是放下手中的铁铲,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很温和。她告诉他:“没关系的,爸爸只是累了。”穆春莎本想告诉小重九真相的,但想到孩子还小,丈夫又和父亲有着难以化解的矛盾,最终是尊重了丈夫的选择。

小重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从那时起,他就感觉自己似乎是个敏锐的人,但又感觉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五岁的他,有了自己生命之中第一个无法解决的疑惑,但却连他自己都说不请这疑惑究竟是什么。

阳光明媚,春光灿烂。桃花在枝头绽放,开满镇子里那条石板路的两旁,颇有种“桃花源”的意境。

郎木上班了,小重九又耐不住家里的寂寞,便一个人跑到街道上转悠。对于落风镇的人们来说,他们并不担心孩子在外会走丢,因为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是熟识的,人们之间的关系也都不错,若是哪家的孩子找不到家了,邻里之间总会帮忙把孩子送回家中,最多只是嘲弄两句小孩的愚笨,再无其他。

从前一直在家门口不远处的一亩三分地玩耍,小重九忽然觉得有些厌烦了。他拒绝了隔壁邻居家孩子的盛情邀请,独自一人向着石板路深处走去。走了不远,路两侧的民房渐渐少了,桃花却占据了它们的位置,更加绚烂夺目,一片令人迷醉的粉红色。不久,石板路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窄窄的土路。小重九从没有到过这里,甚至从未曾听父母谈起过,他想这也许就是通往镇外的路。可转念一想,又好像不对,在完全相反的方向,有一条公路与石板路相接,来往的车辆都是从那条路上通行的。他顿感一头雾水,心中不免有些胆怯,他不知道这条小路的尽头在哪,也许是一片世外桃源般的树林,也许是有一个村落,也许只是还没来得及修缮的道路。即使这样,他还是继续向前走去,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恐惧的恶魔。

走了不一会儿,忽然“柳暗花明又一村”,在道路的尽头赫然矗立着一间铁匠铺,里面传来“叮当”的打铁声,橙红色的火光从木质的房门里散发出来,带着炽热的温度,让人感到无比温暖。

小重九走上前,缓缓推开铁匠铺略显破败的小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唯美的画卷——暗色的烛光里,一位老人正挥舞着锤子,在铁砧上一下一下的锤炼着什么,他留着干练的短发,花白的胡子却蓄到了胸前。老人面容和善,在火焰的炙烤下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这间屋子不大,只有南侧的一扇小窗能够投进微弱的光,所以这里即使在白天也需要点上灯光。老人没有用电灯,也许是位置偏僻,电线难以到达,但也许更是一种情怀,让他还在坚持用着蜡烛。

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吱呀”声,老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去。

四目相对,老人并没有表现出诧异,反而淡淡一笑,从角落搬出一把小圆凳,放到了一旁。

“很少有人上我这里来。”老人说着,示意小重九坐在他刚刚搬来的凳子上。

“老爷爷好。”小重九很有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坐了下来。

“好,好。”老人道,“你是小重九吧?”

“您怎么知道的?”小重九很诧异。

“虽然我早就不在镇上待着了,但是镇上发生的大小事我也有所耳闻呐!”老人道。

“爷爷,您是铁匠吗?”小重九笑道,声音稚嫩又纯真。

老人也笑了,带着超然的质朴:“算是吧,我打铁打了几十年喽!”

“您能教我打铁吗?”小重九问。

老人摇了摇头,道:“小孩子不能学这个,等你大一点我们再谈,好不好?”

“好!”

小重九在老人的铁匠铺一直坐到天黑,老人很负责任的把小重九送回了镇子。

小重九兴奋地跑回家,他想要和父母分享今天的奇遇,刚巧遇到郎木下班回家,他便把今天的遭遇都告诉了他。却没想到郎木听了小重九的话,脸色一沉,只是沉声说了句:“下次不要再去了。”之后他回了卧室,重重的关上了门。

冥冥中,小重九觉得,老人应该和父亲有些什么关系,却怎么也说不清。他依然很疑惑,只不过他似乎有了些头绪。

【三】

近些天来小重九一直处于一种困惑的状态,以至于他做什么都像是心不在焉一样。与此同时,郎木也好像每时每刻都很烦躁,以至于每天不是闷声不说话,就是骂骂咧咧的在房间里转悠。不知不觉中,郎家陷入了一种情绪上的混乱。

穆春莎当然注意到了这种情况,于是她趁着晚上睡觉前的间隙,在房间内偷偷地问郎木:“你最近怎么了?跟老爷子有关?”

郎木不想说话,于是翻过身去,假装已经睡着了。

“我知道你没睡。”穆春莎叹息道,“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想说就算了。”

说完,穆春莎也翻过身,闭上眼想要睡觉。

忽然,郎木沉声说道:“算了,我跟你说吧。”

“你说,我听着。”穆春莎依旧阖着眼睛,声音有些绵软。

郎木长叹口气,低声道:“儿子到老头儿那去过了。”

“你带他去的?”

没等郎木说话,穆春莎旋即否定道:“怎么可能。他自己找去的?”

“是。”

“你怎么想,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那是他爷爷吧。”

“应该不知道,老头儿也没告诉他。”

半晌,郎木道:“我是这么想,既然儿子不知道,那干脆就不告诉他了,只要以后别让他去就行了。”

“你这样不行,”穆春莎道,“你现在管得了他,等他长大了呢?到时候他自己发现了,会怪你瞒着他,搞不好你们父子也得闹僵。”

“那你说怎么办?”

“干脆告诉他吧,总不能瞒一辈子。”

郎木又叹了一口气:“再晚一点吧,儿子还小。”

“随你。”

接着,穆春莎按掉了床头灯,不再说话。郎木见状,也开始酝酿睡意。

沉寂的夜晚到来了,春天在悄然过去,又一年初夏来临。绿叶在黑夜里韬光养晦,繁华在沉默中退去芳华。落风镇今夜风声依旧,总有那么几盏不息的灯火,向万籁俱寂的大自然宣告着,这是属于人的领地。

然而,自从穆春莎与郎木的谈话之后,这种“情绪混乱”的局面又持续了一个月左右,郎木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告诉儿子真相。穆春莎知道郎木需要时间,于是也不催促他。她明白那些道理丈夫都懂,只是需要时间,他要想办法让儿子接受,更要让自己接受。

小重九这一个月以来也显得异常难熬。自从上次去过老爷爷那里后,他就对那位爷爷以及那个神秘的铁匠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父亲一个月来的反常他都看在眼里,再加上父亲不让他去那间铁匠铺,他便只能忍受着心里的渴望,乖乖的待在镇子上。

这天,郎木早早就去上班了,临走时和穆春莎说今天要加班,晚饭不用等他。小重九忽然心血来潮,想着只要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就可以去找老爷爷。说干就干。小重九告别了母亲,他和穆春莎说今天要去朋友家玩,午饭就在朋友家解决,然后拿上一些玩具装到书包里,假装要出去玩的样子便出发了。

顺着一个月前的那条路走,路两旁的桃花已经尽数结果,桃树上挂着丰硕的水蜜桃,让人垂涎欲滴。小重九会心一笑,跑到一颗桃树边,摘下了三个大桃放到随身携带的包里。他本想再多摘几个,但奈何包已经装不下,于是只得作罢。

不久,那间熟悉的铁匠铺出现在眼前。小重九虽然只来过一次,但却有些轻车熟路的推开虚掩着的木门。他没有看到老爷爷的身影,反而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正坐在小桌子前,拿着一些零件玩弄。

看到小重九的到来,小女孩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害怕,反而冷静的问:“你是郎辛吗?”

小重九很惊喜,这个女孩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于是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认识我?”

小女孩轻声道:“你好,我叫陈小铃,是爷爷一周以前收养的。爷爷常跟我提起你,还说你一定会再来。”

“那爷爷呢?”小重九问。

“爷爷在睡觉,我帮你把爷爷叫醒。”

“不用了,让爷爷睡吧,我等一会儿。”

“好吧。”

说着,小重九从包里掏出那些玩具和三个大桃,和陈小铃分享。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爷爷从睡梦中醒来,从不大的卧室里走了出来,见到小重九和陈小铃正玩的开心。他默默的坐到一旁,看两个孩子天真的笑颜,不觉得脸上也挂上了微笑。

忽然,小重九注意到爷爷已经坐到了一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高声道:“爷爷,您醒了!”

“你好,小重九。”爷爷笑着道。

“爷爷,小铃跟您学打铁吗?”小重九突然问。

爷爷笑道:“女孩子学什么打铁,她将来要读书,做个有知识的人。”

“那等我长大可以跟您学打铁吗?”小重九问。

“你也要读书,闲下来我可以教你一些。”

“谢谢爷爷!”

小重九在铁匠铺和两人一起吃了点简单的饭菜,爷爷虽是个铁匠,但做饭的手艺却一点都不差,简单的几个青菜让小重九吃起来和母亲做的肘子一样香。

下午,太阳正毒辣的时候,小重九便和两人说了再见。

临走时,爷爷送给小重九一份礼物,那是一个铁质的小热气球,上面还用颜料涂成了彩色。在热气球的底部,署着两个字——“万华”。

爷爷告诉小重九说:“万华是我的名字,你以后也可以叫我万华爷爷。至于热气球,那是我毕生的梦想,我想造出一个热气球,然后乘上它去环游世界,可惜到今天都没有成功。”

“等我长大了,我要帮您实现!”小重九这么说。

很幸运,这一次小重九的行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而万华爷爷和小铃又和镇上的人没有交集,自然不会有人打听到。

之后的一段时间,小重九一直故技重施,也屡屡成功。偶尔让父亲发现,郎木也只是叹一口气,却不说什么。他看出了父亲的苦恼,却无能为力,这点让他一直挂怀。

然而,打破这一切的却不是郎木的坦白,也不是小重九的改变,而是小重九人生中的一个重要时刻——九月一日,小重九上学了。

【四】

上学以后,小重九闲下来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一周五天的课程让他无暇再往万华爷爷那里跑,好不容易赶上的周末,父母都会带着他去镇外放松玩耍,以至于半年下来,他没有再见过万华爷爷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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