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枫镇（下）（1 / 2）

越过略显颓败的巍峨城门，刺骨的寒风便扑面而来。

一排排简陋的房子摇摇欲坠地立在纯白的雪山山腰上，从这里望去像是洁白的牙齿蛀了虫。

柔桑快马加鞭刚跑上山道，就有晶莹的雪花从泫然欲坠的浓重云层里翩然落下，伴随着时而狂啸时而柔和的山风，她突然听到一首熟悉的歌谣。

“云端神明卷风浪，地上人儿把歌扬，

曲音婉转祈安康，盼望一日登仙廊。”

短短一句，就将她的思绪瞬间拉回到幼年的梦里。在许多个午夜梦回的时刻，她总是能在似真似幻的梦境中见到这样的画面——雾蒙蒙的枫林尽头坐着一个青丝如瀑的女人，她开口，声音便蕴含着某种温柔和难以企及的哀伤：

“仙廊辗转几回肠，神明哪顾人间殇，

皑皑尘光灿如芒，回首沧海已无乡……”

皑皑尘光灿如芒……

回首沧海已无乡……

风雪渐浓，柔桑晃神般反复念诵着这几个字，努力的一遍遍的琢磨着其中含义，可无论如何绞尽脑汁去回忆过去的种种，却始终无法回忆起从桑树下醒来前的任何记忆。

直到失魂落魄的她被急匆匆跑来迎她的银铃摇醒，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已经站在山腰上临时搭的柴房前。

银铃歪着脑袋看她，似乎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立刻将手贴在她的额头询问：“姐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我跟老五叔说一声，今天的活我替你做，你回去歇着。”

她将手背又贴在柔桑的脸颊上：“也没风寒啊，是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吗？要不我们把这事告诉议事会吧，说不定他们有什么办法。我听说枯木林里有这种让人晃神的邪灵，万一真是……”

“我没事，铃儿。”柔桑摇摇头，渐渐将思绪从那些虚无缥缈的回忆里收敛。

“当真没事吗？”小声地嘀咕的银铃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姐姐确实没高热的症状。

“没事的，铃儿，只是方才突然下雪了，觉得奇怪而已。”

“说来也是，这么些年了，苍嶷山上虽然天天阴着，却从来没见着过下雪。反而今日落了雪花，难不成是真有神明知道我们要凿开冰层了？”

“要凿开冰层了？！今日？！”柔桑的眼睛亮了亮，从木堆里抬起头。

“是啊！刚才傅凌哥偷偷过来告诉我的！”银铃说话间已经抱了不少柴火在怀里，只能用胳膊碰了碰有些吃惊的姐姐，“姐，你说如果冰层凿开了，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再在这冰天雪地里干活了。”

“铃儿想离开这里吗？”听到了令人振奋的消息，柔桑干练利索的将劈好的木柴抱入怀中侧头看向一旁若有所思地少女。

“想，但也不想。”狭窄的盘山小道上，两个少女并肩而行。稍矮一些的少女嘟着嘴，第一次表述着自己的想法：“姐你总说结界之外有大千世界，说雪山再往北有广阔的冰原，万里枯林外有熙攘繁华的城镇，但你其实唯一想去的地方是梦里总出现的那片枫林吧？”

“可是你明知道那只是梦，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活在当下，非要去找那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呢？”

“铃儿，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落满了两个女孩的肩头。“你不要以为我很笨，总要你来保护我，其实你每天晚上趁我睡着偷偷跑出去的时候我都知道。”

“还有每次你说你不饿，特意把饼留给我的时候，我都知道你会偷偷去桑树旁找果子吃……”

“所以姐，你真的不必为了我再委屈自己。这么多年不止是你在长大，我也在长大，傅凌哥也在长大。你不可能保护我一辈子，而我也不可能依赖你一辈子，所以不要再问我想不想离开这里，而应该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告别。”

山风又呼啸而来，连雪雾都渐渐浓重起来，可柔桑却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少女竟然陌生了起来。

那双弯弯眉眼里的坚定和信赖，语气里丝毫不加掩饰的笃定和支持无一不在日后的时光里成为了柔桑赖以前进的动力和源泉。

恍惚间，思绪便飘散到了许多年前初遇的时光。

彼时，那个软糯的小女孩才不过四五岁，从东边集市踉踉跄跄的跑来，身后还追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