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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忍也要忍,等不了也得等。”少年这一次没有笑,没有露出半点忧郁之色,平静说道:“我没忘记,我的仇人是个妖物。”

“那伤你之人呢?那些对你喊打喊杀的人呢?”妖怪走近了,湿漉漉的长毛有点乱,巨大的头颅凑近过来,一双兽瞳凑到眼前。

李南落与它对视,忍住摸一摸那长毛的冲动,“我——还不知道。”

“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也还不愿意去想,也希望你不要逼我去想……”他顿了顿。

“在说这些之前,你能不能先为我疗伤?这蛊雕所噬的伤口,被你说的如此严重,难道就没有解救的办法?”

“愚蠢的人类,要是没有救你的办法,你以为我带你藏身在此是为了什么?好玩吗?”妖怪瞪着眼,不满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像猫儿那样炸毛。

它似乎对他不信任它的能力感到生气,李南落心下也略有歉意。

无论再怎么记恨妖物,但眼前的这个妖并非他的仇人,即便它最终意图是什么尚不明白,但毕竟是它将他从困境死地中救了出来。

下意识伸出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摸到妖物的毛发,变成巨兽之后的毛发,和猫儿细软柔顺的触感不同。

这些纯白的毛特别的长,质感一样顺滑,却又是坚硬的,仿佛有一种韧性,无论他如何揉搓,总会恢复原样。

随即又想起来,是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摸到,在那几次因为伤痛而几近昏厥之时,他抓着手边所有能抓的物件,像是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在手中。

他抓的就是它的长毛。

有些蓬松的,温暖的长毛,躺在上面,人就会像要陷进去似的,被那种温暖包围。

回忆着那一天发生的事,等李南落回过神来,他已经埋在了还有些湿润的长毛里。

妖怪胸腹的毛发特别的长而密,不知道被他摸了多久的长毛,有些凌乱,而他的手正无意识的摸着它的脑袋。

就像它还是个猫儿的时候一样,他的手指在毛发里轻轻摩挲着。

想起这个妖怪的喜怒无常,李南落心下有些忐忑,想要收回手,却听见妖怪发出了低低的咕噜声。

还有顺着他的手蹭过来的那毛茸茸的脑袋。

“真像个猫呢……”他忍不住低声嘀咕。

妖怪猛地抬起头,“你刚才说什么?”它在瞪着他。

猫儿大概都是有些别扭的吧,他忍住笑。

为了疗伤,上半身还裸着,伤口不知怎么止了血,露出里面的皮肉和血色,因为还没愈合而显得有些可怕,但裸露的伤口碰到妖怪的毛发,居然并不感到疼痛。

“没什么,我是想问你叫什么,妖怪是不是都有名字?”

它又趴了回去,舒服的半眯起了眼,“名字?也许都有,也有的没有。”

“那你叫什么?”他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名字,你也一并忘记了?”

“为什么突然问我名字?”妖怪睁开了一边的眼睛,对着他的那一边,金色的眸子里有着幽幽的绿光。

“我以前从来没想起过这件事,也没问过你。”李南落认真道:“但你救了我,我应该谢谢你,自然也应该知晓你的名。”

心里一转念,却知道,许是因为,晓得了名字就是真正认识了一个妖怪,而这个妖,也就真的与他扯上了关系。

也许,他只是不想承认这一点。

他已经,与这只妖,扯上了关系。

“毕竟我的罪名便是——被妖怪所惑,才犯下的滔天罪行。”他继续摸着妖怪的毛发,“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他抬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就像吐出了所有的怨气,所有的冤屈,剩下的只有深埋在心中的某种决心。

这种决心像一颗种子,深深的埋藏下去,只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择机而发,誓要令人阻挡不及。

妖怪亲眼看着这颗种子被埋下,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亲手埋入心里,不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随即甩了甩头,不屑的露出牙齿,“我没有名字,名字那种东西,我早就不记得了。”

是真的不记得,还是不想让他知道?少年也笑了,“那我就为你取个名字吧。”

看着他过分灿烂的笑容,妖怪不禁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应该过着怎样的日子呢?

出生于大富之家的,过了十五便早早请了师父,每日随着师父背书习武,日日鞭策耳提面命,以期成为人中龙凤,将来继承家业。虽苦,但不愁生计。

出生于穷苦人家的,却不分什么年岁,更顾不得十五即可习艺的规矩,早早当了家,每日随着爹娘为生计而奔波。虽苦,但一家和乐。

而李南落,他的人生却走上了谁都不曾预见过的道路,仿佛掉入一个深谷,周围狂风四起,看不到出路,他想要前行亦是举步维艰。

他的身边既无亲人,亦无友人。

唯有一只妖物。

一只逼他认清现实,为他疗伤的妖物。

“你说,妖怪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一天闲来无事,李南落在水潭边耍着殷迟教的拳脚功夫。

他躲在这个深山的岩洞里养伤已经数月,胸腹的伤口正肉眼可见的缩小,也早已不再流血,披散着长发,身材变得精瘦,只穿着一条长裤,已经半点都看不出昔日公子哥的模样。

妖怪发出一声嗤笑,“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这还用问吗?”

“我是说,最早的妖怪是从哪里来的?”随着时日过去,在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岩洞里,李南落终于显露出属于十六岁少年的好奇心。

“你说人类是从何处来?”妖怪趴在一旁的岩石上,居高临下,长绒绒的尾巴,一勾一勾左右甩着。

“在有人类之时,就有了妖?”收拳,李南落有些诧异,习惯了收敛情绪的眼神,此刻倒是瞪圆了。

“愚蠢又自大的人类啊。”妖怪扯动嘴角,露出一点点尖牙来,发出嘲笑,“莫非你以为,只有人才是万物之灵?世上是先有了人?”

“告诉你,天地万物皆有灵性,你看外头的风,这里的水,山里的树木,地下的岩石,还有天雷之火,哪一样不是自然之力,哪一样不是亘古以来便早已存在,人类和妖物一样,不过是万物生灵其中之一罢了。”

说的兴起,妖怪跳下岩石,卷起一阵风,尾巴更是高高竖起,“要我说,人类还不如妖物,我们妖怪拥有近似于自然的力量,你们人类呢?”

人类畏惧自然之类,却将自己摆在万物生灵之首,更容不下异类的存在。

李南落在心底已有答案,却无话可说,无法反驳,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啊呜,那你说,我现在算是生还是死?”

“你叫我什么?!我说过不准再这么叫我!”

妖怪的胡须抖了抖,怒吼着,嗷呜一声发出虎啸般的叫声,尾巴毛都炸开。

它越是生气,少年笑的愈是愉快,“你刚才分明啊呜叫了,所以我给你个名字叫啊呜,岂不是非常贴切。”

妖怪显然并不满意,眼睛里的瞳孔缩成一条竖线,银针似的锐利,伸出爪子,一爪拍在岩石上,石屑四溅,“总之我不喜欢。”

“大白?”

“太普通,没意思。”

“那就小黑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黑色?”

看它吹胡子瞪眼的,少年笑了一阵,然后不笑了,认真思考起来,这是他在几个月里,不知道第几次试图为妖怪取名,只是尚未成功过。

终于,他思考了半响,一击掌,“旺财吧。”

他走到妖怪面前,一脸认真,“这可是个好名字,每个大户人家都有这么个讨口彩的好名字。”

妖怪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那是狗,你以为我是妖怪就不懂吗?”

它真的生气了,尾巴炸成了两个那么粗,本就犹如猛虎的身体骤然暴涨,地面震颤,巨大的利爪伸展开来,“愚蠢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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