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七岁的雨季（1 / 2）
桌椅摩擦，全班起立。
四眼儿班长下意识想喊“老师好”。
秦音挥挥手。
“坐下吧，没上课呢。
“还有，某些人不要以为自己的成绩退无可退就想着破罐子破摔。
“在我治下，决不允许班级出现任何一颗老鼠屎！
“现在，早读！
“读新学的英语课文！”
同学们噤若寒蝉。
方周靠墙看着一切，差点笑出声来。
如果时光有记忆，那么每一瞬间的光影交错都是上天在书写、记录。
现在被尘封的胶片重放，他则带着二十年的记忆跳出镜头，偷偷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前生在这个教室里，他就是没有名字的。
“方周”两个字被“某些人”、“极个别”、“有的人”和“一颗耗子屎”代替了。
现在，17岁的“极个别”被37岁的“某个人”代替了。
他不是他了，她却还是她。
方周接受了这个设定，瞬间抹杀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给另一个时空下了结语：
一定是因为那段路太曲折太苦了，上天和我都心疼你，要重来。
然后我就回到了这天，重新见到了你。
方周看向窗外，悄悄弹了个响指：该下雨了。
——轰隆隆
惊雷炸响。
吓得正在念课文的小土豆们集体打了个激灵。
雨打窗弦，噼里啪啦。
白纱窗帘簌簌抖动，褶皱里半灰半白。
“靠窗的同学关一下窗子。”
前臂舒展，后腿轻抬，曲线玲珑，秦音把教室最前面的窗户关上，又看向后排。
“第一节物理，准备上课吧。方周，下课来办公室找我。”
秦音走后，方周自动坐回了位置，往书桌里一摸，拿出块草莓味的大大泡泡糖。
一大早就吃韭菜鸡蛋包子，年轻时的自己真没公德心。
前排和他有着同款刘海的郭小川回过头，嗫嚅着问：
“方周…你是不是认识秦老师？”
“......”
方周想乐。
郭小川这小表情很有意思。
一点敬畏、一点迷茫，还有一点猥琐。
语气更是含着一点试探、一点踟蹰和一点套路。
方周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而是：为啥感觉秦老师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呢？
或者：她这么好看，为啥偏偏对你不一样呢？
方周懂。
第一次看到除了小笼包版以外的姑姑时，谁还不希望自己才是过儿呢？
即便少了那只能上下上下、ABAB的左手。
“我和秦老师从小就认识。”
问是问，但这个答案郭小川依然明显不信：“净吹牛。”
方周觉得逗小孩儿不能踹心窝子，便合上了钱包，放弃让他看里面照片的打算。
笑吟吟看着郭小川，他把话题引向对方感兴趣的地方：
“秦老师好漂亮，对不？”
“可说呢！
“感觉比那几个自诩校花的都好看。下次月考还分班，咋整？
“我不想离开三班了。”
见他感叹起来，方周也跟着翻开记忆。
五中这条高考流水线规模巨大化。
每个年级二十四个班，一个学校装不下，以至于有分校。
高三全体在主校，高一和高二则是前八个班在主校，后十六个班在分校。
南北两校区之间相隔两站地，可乘32路公交车往返，车费一元。
五中校长是个神人，在后院一侧开垦了片菜地，还扣了个大棚，里面住着一些地三鲜。
而且管理方针也相当粗暴。
其中就包含学校的分班规则：
文理分科前，每学期的第三次月考后，会按成绩调整班级。
并不是好好坏坏配对，比如前几十名都砸一个班里，而是扁平化调整。
年级第一在一班，第二在二班，以此类推。
蛇形走位，很迷。
方周是贪吃蛇的尾巴尖，是那个没办法被整除的余数“3”。
于是被甩到了三班，在主校。
算算日子，下次分班考只剩不到半个月...
该怎么确保留在这个班呢？
倒数第一肯定是要不得了。
他沉思着。
郭小川又转回来：
“方周，肥猪任那边你咋想的？可别真记过了，要留级可划不来。
“高二全靠你跟分校那个大魔王对着干呢。”
闻言，方周皱起眉头。
以学长的身份走进高二教室那刻的羞辱感他至今铭记。
更何况，为了秦音，他这辈子也必须留在这个班。
有点儿棘手啊。
吹了个泡泡，他说：
“我得想想。”
“上学期你还帮肥猪任修过自行车呢，去套套近乎说说软话能行不？”
方周摇头。
留级这种事情是要上校长会讨论的，教导主任一个人说了不算，得仔细计划。
嘴上冷哼一声：“如果知恩图报他就不姓任了。”
“为啥？”
“日恩人。”
这时，郭小川的同桌女生回过头小声呵斥他俩：
“能不能不要讲话了！你们两个不学习还不叫别人学了吗，再讲话我就告老师去！”
骂完，又继续闷头在粉色笔记本上抄当下最流行的歌词：
【我始终带着你爱的微笑，一路上寻找我遗失的美好…】
【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这个女生会用圆规扎人，郭小川被调教得很板正，缩着脖子悻悻转回去。
上课铃响。
物理老师是个小老头，夹着书本端着水杯走上讲台。
刚想喊上课，可嘴还没张开，教室墙上的喇叭就滋啦滋啦响了起来。
‘咳咳，占用两分钟时间，说件事情，非常严重！简直是五中建校以来最骇人听闻的一件事！
‘上周五晚上放学后，我作为教导主任在巡视教学楼的过程中……
‘体育器材室……
‘到底是谁在里面做什么事情！……
‘谁用铁饼砸了我的头！……
‘今晚放学前如果不来自首……
全班大笑。
郭小川嘎嘎乐：“原来肥猪任的脑袋是被人用铁饼掼的？”
还说学校啥时候出了个无名大侠！
别人乐，方周也乐。
但乐的原因不一样。
啧，我就说进门时看那货跟个阿三似的造型总觉得有啥典故来着。
——噗
泡泡糖鼓起又炸开。
他觉得解决留级的办法似乎有着落了。
认真听了五分钟，方周发现老师讲的他全会。
随即就合上教材陷入沉思。
有段时间，他和媳妇一起追了那部叫做《开端》的电视剧。
剧情中，男女主角反复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拼尽全力去改变每一个或大或小的决定，以试图来拯救曾经糟糕的结局。
起初，两人只当那是个很有创意的影视作品，但见结局真被改写的时候，方周心里还是生出一点儿隐隐约约的怅然若失。
人这一生就像在堆积木，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决定堆砌在一起，然后成就了当时当下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