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故事 三个有味的饭店老板(2 / 2)

那天,我晚上要加班,又照例跑到强哥店里吃饭,没想到那天强哥堂客没来,还是强哥在守店,他正在扫地。他看到我去了,只问了一声:“吃面还是吃饭?”我讲吃饭,老规矩。强哥就扯起喉咙喊了起来:“眼镜哥哥一份肉丝炒饭,多放葱,不放剁辣椒,少放油。还有两个卤鸭架子一份凉拌豆笋啊!”后厨应了一声“好”。

强哥顺手拿出一盒芙蓉王,开了一根烟给我,他自己不抽,但是请我抽。然后麻利的切好了鸭架子,拌好了豆笋,端到了我的桌子上。

这个时候,一个端着饭盆子的老娭毑来到了店里,老娭毑衣着比较破旧,看上去精神也不蛮好,走到店里对强哥讲:“有剩菜剩饭不,给我打一点,强哥你发大财。”

强哥开始一下子没回过神,随口讲了一句:“今天还没过完,剩菜剩饭还没出来啊。”

“哦,那我晚点来。”老娭毑看来比较失望。准备转身离开。

强哥这个时候看清了是这样一个娭毑,连忙喊住了她。“陈娭毑啊,是你哦,今天孙子没给你送饭啊?”

“孙子前天晚上下晚班,一个下水井没盖子,他骑单车摔了一跤,他在那边受伤了动不得,打电话给我邻居了,让他们给我送点吃的,他们中饭送了一餐,晚上可能忘记了,我就出来找点吃的,不好意思啊,累哒你啊。我去找个别的店子,我快点吃完两口,还要去看孙子。”

强哥赶快拖起陈娭毑让她坐下,然后吩咐后厨,给娭毑先搞一个饭。他问娭毑:“你老人家何解咯?身上都没钱吃饭了?”

“莫问了,要吃药就没饭吃,想吃饭就莫吃药。我孙子自己也有残疾,在水店送水赚钱,只能养活自己,平时他在,每天还可以送点饭给我吃,他伤了,我不得这口饭到手了。”陈娭毑讲到这里,声音也越来越小。

原来,陈娭毑自己一直是没工作的,他跟她老公也没有生养儿女,到老收养了一个有点残疾的孩子当孙子,老公死了后,真的无依无靠,靠捡废品打点零工过活,后来做不动了,靠低保生活。但是她身体又不好,每个月药费都要蛮多。她收养的孙子也还孝顺,自己工资不高,还要养活自己和陈娭毑。结果没想到又受了伤,躺在宿舍下不了床。

强哥对我讲:“眼镜哥哥你等下啊,我先给陈娭毑炒个饭。”

陈娭毑连忙讲:“不用专门炒,不用咧,给我一口剩饭就可以了,我真的没钱,吃不起的。”陈娭毑站起来就要走。

强哥把陈娭毑按住了,讲:“一条街上的,有什么钱不钱的,你郎家想吃就来,挂账就是的。将来孙子发财了再算,你郎家莫饿自己。我强伢子再没有,也有大家几个街坊一口饭吃。”

过了几分钟,一份家常豆腐盖码饭摆在了陈娭毑面前。强哥招呼陈娭毑快吃。陈娭毑看样子也是饿了,几下吃完了。她又要去洗碗,强哥一把抢了过来,不让她洗碗。强哥讲:“你是客啦,哪里要客人洗碗的,陈娭毑,您走就是,想吃就来吃,没事的,莫客气,我强伢子就是饿得舌头舔灰,也不得少您这口饭。”长沙话里面,有一句俗话,叫穷到舌头舔灰,意思是穷到只能吃土。强哥讲自己就算穷到这样也要保障老人家有饭吃,这是义道。陈娭毑讲了很多好话,带着她的盆子准备走。强哥又问:“你去看孙子,有车费不?”陈娭毑讲自己走路去就是的。强哥又给了五块钱给陈娭毑搭公交车。

等陈娭毑走了,我问强哥,这是何解。强哥讲:“陈娭毑是低保户,无儿无女,养的孙子也是残疾人,生活很困难,自己肯定要帮忙。”

但是强哥跟我只讲了两句话,就去后厨骂人了,原来强哥让后厨炒个饭,没点菜,后厨就考虑老人家吃,就上了个豆腐。强哥真的对着后厨发脾气了:“你们这两个王八崽子,老人家的饭是可以随便上豆腐的不?不懂规矩,你们下次要特别注意一点!”

我才醒悟,确实,长沙老班子讲究,一般吃豆腐饭是讲老人家去世了。所以单独给老人家做饭上一个菜的时候,不要只上豆腐。强哥这个人,确实蛮仔细。

从那天开始,我觉得强哥这个人可以,是个值得交往的人。我给了强哥我的名片,互相留了电话。后来,我手机被偷了一次,丢了强哥的电话号码,再去找他,店子已经拆迁了,找人不到了。

我现在开始讲第三个店子,这个店子没有很正规的名字,就叫东北熏肉大饼店,开在蔡锷路伍家井巷,靠近蔡锷路,做的就是老房地局和宝南街的生意。这个店子我认为到至今为止,是我吃过的为数不多的在长沙还能保留很正宗的东北味的店,主要原因,可能是因为这个老板是一个比较执着的人吧。

老板是锦州人,长得身材高大,剃着板寸,戴着一条蛮粗的金链子。我经常笑他:“老板,你这个链子是不锈钢的还是塑料的啊,别隔油烟太近,容易掉色呢。”这个东北老板姓关,关老板总是笑呵呵的用东北腔回答我:“哪能呢,我这24k纯金,就你埋汰我。”

我看他是东北人,就问他:“你姓关,是后改的姓吧,你老姓是瓜尔佳吧?”他一愣,头拼命点。用锦州话回答我:“真是啊,那会不是闹革命吗?我们家从关内回的锦州,把老姓改成了关,大兄弟你知道关之琳

不?那也是我们这一支的。”我笑着讲:“关之琳我晓得,不过你身上看不出关之琳,你像成奎安。”他腼腆的笑了笑,忙活去了。

这个老板因为是锦州人,所以他的东北话自带喜感。而且他这个鬼来长沙也好久了,就是不太喜欢学湖南的各种方言话,好多次都因为口音问题闹了笑话。

有一天,我中午在他家边上的削面馆吃削面,看到有个客人进到了他的店子。那客人先是点了一张牛肉的熏肉大饼,然后抽出了一根烟点起,看了一下菜单。操起邵阳普通话问他:“你们这里有doupin不?”关老板一脸严肃的讲:“没有没有,我们这里是饭店,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那个邵阳人一脸懵逼的问:“你们就是饭店啊,你们东北人不就是会搞doupin吗?搞得来啊。”关老板眼睛瞪得老大,仿佛是看怪物一样看着邵阳客人:“我们东北人也不是个个贩毒好不好,我们是正经开饭店的,你要毒品你去别地找去,你别来找麻烦!”

这个轮到邵阳客人捂着肚子笑倒了。“我要的是doupin,那个吃的,用豆子做的,那个pi,凉拌的!”

这下关老板听明白了,人家要的豆皮,不是毒品。也快乐坏了。“哎呀我去,你吓死我了,我说哪有上东北菜馆买毒品的呢,行啊,等下给你上,你那个毒品,哦,不,你那个豆皮加辣不……”

我在边上的削面馆,笑得前仰后合,一碗面都端不稳了。这个关老板还有一次也是特别搞笑。那天,房地局两个少妇姐姐到他店里吃饭。关老板看到两个少妇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就比较勤快的上去献殷勤。一下子上去添水,一下子又送豆浆上去。

他听到其中一个短发的姐姐在讲:“我昨晚上出去游泳,把haizi不记得放得哪里了,丢了。”另一个讲:“上岸后,两个都没看到了啊?

“只看到了一扎,另一扎可能丢了,我就带着一扎回去了。算哒,当时也懒得找了”

“也是也是,丢了就丢了,懒得去费心找了。”

这个时候,正义感爆棚的关老板又出现了。“两位,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一个孩子丢了,居然不找,另一个居然不劝她找孩子,还说算了,你们也太不应该了吧,孩子丢了,赶快找啊,别被人贩子给拐了!”他一边说着极具喜感的锦州话,一边神色关心的问短发姐姐:“你孩子丢在哪里了?多大的孩子啊?多高啊?男的女的?”

两个小少妇,一开始也是懵逼状态,心想你是哪里来的啊,管得真宽啊,老娘丢了只拖鞋,关你个毛线事啊?真是变态,这东北人变态。结果后面一听,他问孩子多大,多高,男的女的。她们两个顿时明白了。这个人把长沙话“haizi听成孩子了。”本来是是丢了一只鞋子,他听着了丢了一个孩子。真是鸡同鸭讲了。两个少妇笑得那是花枝乱颤,拍着大腿指着关老板说:“我们丢的是脚上的鞋子,不是孩子,你这么关心,你来给我做崽好不好啊,老板。”关老板这下又明白了,人家丢的是啥了。他乐呵呵的说:“我这么大儿子两位姐姐生不出,你们吃好喝好,我先走,我先走。”

要说关老板那里最好吃的菜,那应该是他做的熏肉大饼,他做的熏肉大饼真的很香。而且配的熏肉,酱料,大葱丝什么的都很不错,他做的凉拌菜,最好吃应该是红油耳尖,他的红油配得很好,比一般湘菜馆的凉拌耳尖要香很多。我们问了几次他有什么秘籍,他总是神秘一笑,用赵本山的语气回答我们:“树是有根的,水是有源的,我这个红油耳尖好吃是有原因的。”

“你他妈的小气不说,是烂鸡鸡的”。我每次都要给他补充一句。

那天我们又加班,我和两个女同事一起去他店里吃饭。我们这两个女同事,那都是过来人,过来人的意思就是,放得开的。她们早就听说关老板比较有意思,张口就是喜剧感,准备特意来逗他玩一下。

我们三坐下来后,关老板又屁颠屁颠的过来逗我们女同事了,他以为他又能占点便宜。没想到我们这两个女同事可不是好惹的。关老板首先推荐我们点个卤猪手,他还指了指他自己的手。“你看,猪手,就是这个,吃了补充胶原蛋白的,两位美女,来一份?”

我们两位同事的跟关老板的对话如下。

“来一份你的猪脚吧?”

“不是我的猪脚,是我做的猪手,我的猪脚毛太多,来不及刮。”

“哦,你这有鸡吧?”

“我们这有大盆鸡。”关老板感觉不秒。

“好,来个你的鸡吧”。

“要怎么做?”关老板差点憋不住笑出来了。

“就是爆炒啊,把你那鸡切成几块吧,爆炒,快点上鸡吧,吃完上班呢。”

我们两个女同事说完,两个人互相用菜单挡着脸,快笑死了。

关老板一张脸也憋成了猪肝色,赶快转身往后走。我还补充了一句:“关老板,先上你的鸡吧,别先上主食,要爆炒啊!”

关老板答应了一声,然后来了一句:“口味真重啊,你们。”然后他学着那个邵阳客人的口音说:“老子再送点doupi给你们吃好不好?嗨死你们。”

那个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快,阳光是金色的,生活是欢乐的。我们是无忧无虑的,回想起以前,真的是天天都有简单的乐趣的,逗一逗这个关老板也是开心的。

现在关老板不知道在哪里开店去了,有机会还想跟他聊一聊天,如果他还开店,也要他上个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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