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伤(2 / 2)

项北随降龙大师及“尘外客”、“林间友”、“酒中仙”三人到得静心斋,这斋房极大,屋子四角点着四盏圆灯笼,中间有一九折隔屏,将房间分成两半,但屏风并不高阔,如降龙大师的身量只要探探身便可看到对面。

更若主持进来,缓缓道:“我虽身为少林主持,并不能强人所难,如不悔执意不见诸位,还请诸位好生得来,好生得去。”

说着看了看“林间友”、“酒中仙”,两人听得此言,靠近“尘外客”而坐,更若大师转身而去。

几人默然而坐,过了良久,有小僧将降龙大师唤出耳语几句,众人只听得降龙大师低低惊叹似有感伤之意,就见他转身进来,不言不语坐在一旁。

又过了一会,“酒中仙”突然低低惊呼,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屏风另一边已然有一人团坐,却原来这房间在屏风两边各有一门进出,“尘外客”虽看不见,但已感觉出不对,叫道:“不悔!”

屏风那边的人一言不发,“尘外客”声音悲凉:“不悔!此生不见!?……你好,你好。”那边的人还是不发一言。

降龙大师站起来,对尘外客说:“不用叫了,不悔大师,哑了。”

尘外客一愣,道:“他哑了?怎么哑的?何时哑的?”降龙不语。

尘外客几步上前,撞到屏风,屏风攸忽倒下,里面的人还是一动不动,众人看去,是一位僧人背对着团坐,看不真切。尘外客摸索着向前,慢慢走到那人前,距他一步之遥,突然破口大骂,背恩忘义、不分好歹、愚不可及,越骂越恨,降龙听不下去,走道尘外客身旁,黯然道:“不要再骂了,不悔大师已聋了。”

尘外客初时没反应,稍停顿便大笑道:“骗人,骗人,他又哑又聋了?少林不悔又聋又哑了,哈哈,不会的。”

降龙缓缓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尘外客一愣,摸到不悔的衣服,转到他前面,揭开自己的面纱,裹在身上的黑纱轻轻滑落,里面穿的是身白底起小红花的长裙,显露出窈窕颀长的身姿,这妇人道:“不悔!你看着我,我是红花。”

项北此时才看到这妇人面容,不禁吃了一惊,这妇人虽已中年,但雪白肌肤,双眉入鬓,红唇灿然,虽双目已瞎,一双美目却仿佛能直视人的心低,这双眼睛要是不瞎,其美目顾盼,秋波流转,该是怎样动人?想年轻时定是当世佳人,绝色之姿。项北几乎怔住。

降龙大师低声对项北说:“小兄弟,将书信交给不悔大师吧。”项北猛醒,虽心中满是疑惑,还是依言走到近前,拜了拜,绕到不悔大师前,将书信交到不悔大师手上放好,这才抬头,突然惊谔不已,忍不住道:“不悔大师的眼睛,怎会如此?”

尘外客听项北此言,急道:“不悔的眼睛如何了?!”

项北迟疑了一会,后退几步轻道:“不悔大师的眼睛好象是失明了。”

“尘外客”愕然道:“你们说不悔现在又聋又哑又瞎?!”降龙大师道:“正是。”

除了降龙和不悔,这静心斋里所有的人都充满了疑惑,一时间各人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

“尘外客”声音凄厉:“降龙!到底怎么回事?不悔怎会如此?”林间友和酒中仙也站上前来。

良久,降龙缓缓道:“十八年前不悔闭关时,就已经哑了。不悔原是少林般字辈中最精通医药的,‘百草堂’更清师叔的爱徒,当年为了救几位师兄弟,他亲身试毒制药,救回了两位师兄弟,自己却哑了,这之后他就向主持禀明要闭关。”

尘外客面色惨白。

林间友道:“那又如何会耳聋眼瞎?”

降龙道:“他闭关后半年间,少林日日不宁,经常有各种各样的怪事发生,不多时就有一些僧人受伤,但所幸基本上都被救回,大家也都多加小心。不料有一天,少林三个时辰之内有二十名十三、四岁以下的小弟子被人下毒,全身起大大小小的红斑,皮肤不破不烂,其内肉骨却每天随红斑的扩大而糜烂,伤者痛苦不堪,不悔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法救治,中毒最深的一位小弟子已然有大半皮肤成红色,里面包着烂肉。无计可施时,不悔大师的好友,也是我少林俗家弟子前来少林探望不悔,见此情景,出手相助,终于救好了各位弟子,但那位小弟子却因中毒太深,筋骨俱烂,心肺皆损而不治了。不悔给他配了一副长乐散,小弟子服药“去了”,不悔伤心已极,一人去了后山竹林,在那里刺破了自己的耳朵,说是再不忍闻尘世声音。”尘外客听到此处,面如死灰。

降龙接着道:“如不是他的这位好友及时赶到,只怕不悔当时就刺死了自己。”降龙诉说此事时,一直语调低沉,面色伤戚,但讲到不悔的好友,却流露出欣赏喜爱,不自主说道:“不悔这位朋友,中正平和,慷慨大气,真是条汉子。”

尘外客道:“不悔何时瞎的?”降龙不语。

尘外客又道:“他是何时瞎的?!”

降龙缓缓道:“不悔大师是刚刚瞎的,自己用‘珍珠被’毒瞎的。”

尘外客道:“我为相见而瞎,他为不见而瞎。此生不见?不悔,你真不悔?”颓然坐下,仿佛虚脱一般,目光散乱。

“林间友”与“酒中仙”急忙上前,两人一右一左握住尘外客手腕,稍稍运功一试,只觉尘外客内力已不自聚,再与尘外客说话,也毫无反应,显然心智大乱。

两人大急,降龙便请更清大师前来,更清看过尘外客道:“并无内外伤,此心病非老衲所能。”

“林间友”与“酒中仙”听得此言,向更清道谢之后,便起身向众人道别:“我三人打扰了,多谢各位大师海量包涵,师妹突发心病,我二人自带她回去养病,就此告辞。”两人携师妹而去。

项北心中有无数不解,但见事已至此,也有下山告辞之意。便也向众人辞别,只听更若大师说:“小施主留步。不悔已失明,这封信他是无法自看了,你回去向你师娘复命,不要提到今天种种,只说不悔大师已然失明,如你师娘仍想让不悔大师看信,可用飞鸽传书通报我寺。老纳会用木刻的方法,让不悔‘摸读’。如你师娘不愿除不悔外的第三人看到此信,就不用传书来了,这封信会永远就这样保存在不悔手上。”

项北道:“如此最好,晚辈项北谨遵。谢过方丈及众位前辈。”心道:今天种种确实蹊跷,少林既为护我周全带我上山,我也当守口如瓶,回去不向师娘说就是了。

降龙送项北下山,一路上闷闷不乐。项北道:“大师可是为了不悔大师和净沙?”

降龙点头道:“唉,不悔真是……。小兄弟,我要去后山崖下找我徒弟,就算净沙死了,尸骨我也要找回安葬。”

项北道:“我陪大师去找。”

降龙道:“不必了,小兄弟,你先回去吧,免你师娘担心。”项北见降龙大师心事重重,也自黯然,当下拱手道别,下了少室山。

一路之上,风轻马疾,终究少年心性,不几日开怀如昔。项北心想:就此回去,岂不无趣。又想自己还欠金家小女孩一个人情,便决定折返时去看看那个千伶百俐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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