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战栗(2 / 2)

“就这么……算了?”魁梧汉子显然不甘,可此时声音也多少有些迟疑。他左右看看,目光最后定在杜恒身上,等待他的决断。

杜恒起身,左脚用力碾了碾地面说:“从痕迹看,大约有八到九匹马,匈奴大部远在康居,他们远来此地至少人各两马,所以最多也就四五人。这具尸体手上有血,又撕掉了一块狼皮该是给匈奴人造成了些许伤亡。而且,这边地上还有拖拽和履底蹬踏的痕迹,他们许是抓了一人或两人离开。不过……”杜恒看向树下散落的货物口袋,里面有铜刀散落而出,此时在阳光下还泛着光泽。杜恒一时想不明白,既是杀人劫财,为何匈奴人会把这些铜刀落下?这些货品虽然并非什么奇珍异宝,可如何也不该随意丢弃才是……

想了一会儿没有答案,杜恒目光渐渐锐利起来,他五官本就英挺,此时一张脸便显得颇为刚毅。他用力将手中的皮毛掷下,拍了拍腰间的箭壶道:“追上去,自然是要杀了彼等!既是救人,也为胡老一家讨个公道……”

“我们也只有四人!”那中年汉子晃着头苦涩道:“若真是匈奴人的话,就算受了些伤带了俘虏我等就能轻松对付了?万一有了伤亡……现在,我等最该做的就是速速返回乌垒城,通过假丞向朝廷禀报此事,万事最后自有都护和几位校尉做主……”

“都护和校尉做得了主么?”杜恒侧过身,平静反问道:“前些年朝廷派往匈奴的使节队伍就从我等营门前经过,你忘了么?几次派出使节,就是为了要回被害使臣的尸体,可就是连一具尸体现在都还没要回来!这几年间匈奴人在大宛、乌孙商路上四处截杀,各国商旅多有死伤,都护和校尉们又做了什么?”

“你莫忘了我等身份!”中年汉子闻言长叹了一声,却依旧耐着性子苦口婆心道:“你当我等是谁?乡游徼、亭长?还是县尉麾下的吏员?阑人便该有阑人的自省!之前侯长、侯史就对我等出阑多有微词,现在全靠假丞遮掩我们才能安然无事,一旦追击这些匈奴失了期再被校尉发现……‘阑出亡卒’这可是笞三百的大罪!再说那些关中商人可未必会等我们!

“子远,这胡老一家遭遇不测我也为之难过。你少年人快意恩仇,我也自然理解。可你不应意气用事啊!我等此次搭伙做这生意,本钱可是一起凑的,好不容易从大宛牧民手中买得这几匹好马……尤其是这匹汗血种,虽然不是纯粹的天马龙种,但只要按时回返,那些关中商贾就有机会能把它当战马卖出去,去敦煌便是十倍得利,若能早些回去他们还有机会卖去天水、长安那必是百倍往上的高价!这还是你告诉我们的!分了钱,再熬过几年待戍期一满……我等归乡也不至于一无所有啊!”

胡杨树下登时安静了下来,杜恒轻轻叹了口气与中年人四目相对,右手不断舒展复又攥紧拳头。旁边名为董礼(字子让)的魁梧同伴一时也欲言又止,只是双眸依旧通红,另一人则干脆闭口不言,只是静静站在中年人身后。树上,四具“风铃”随风飘荡着,无言、无声。

“你想清楚,莫逞一时之快,我等阑人行事自当小心为上。我知你弓马了得,可……”

“汗血马你们两人先带走,别误了和关中商人的期限,其余常马留给我和子让。”

“这又何必,我回去若是假丞问起我该如何回复?况且关中商人那边我们搭不上话,你不回去货价还不是要被压死?这死者一家毕竟不是我等故旧,将其埋葬便是仁至义……”

“你已知我态度,多言无益。”

“杜子远!”

“你所说不错,但对我而言……此事必须要有个公道,否则匈奴真当我汉家无人!我与子让追击一夜,若是未追上便罢,若是追上必杀之!”

“你!”

片刻后,胡杨树下两队人分道扬镳。杜恒与名为董礼的同伴人各两马,循着踪迹奔向远方,马蹄翻飞间溅起无数碎草、泥壤。

胡杨树下,中年人一声长叹,与身后另一人摆了摆手,随后将树上尸身一一解下安葬。黄昏时,他们方才丢下些许累赘牵着汗血马,人各一马乘着夕阳远去。

四座坟茔堆得都不算高,夕阳西下时旷野风起,却也拉得影子变得狭长起来,如一支支箭镞指向杜恒二人所去的方向,似在无声远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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