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傩舞34（2 / 2）

“三位所言似有不当。”终于，在长久的沉默后原宗正刘向开了口，他本是皇亲，此时或也只有他开口方才能引领另一方的意见：“此事之前陛下已与大臣议定，在下也已经上奏表明了态度。西域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乃是秉承了圣明的旨意，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五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悬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扫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而今，壮士归来，长安满城欢呼雷动，片刻后陛下就将钦赐御酒以彰其功德，丞相、御史大夫和中书令此时仍然反对……这又是置朝廷于何地？置陛下于何地？”

“不然！”匡衡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笏板，已有些灰白的胡须震颤着，却仍旧坚持道：“宗正不能只见其所立寸功却不见其过！矫制行事，举兵数万！此次是胜了，可万一败了呢？倘若这等行为不被申斥，日后大汉百官人人效仿，天下大乱矣！”

中书令石显也立刻补充道：“不错陛下！这甘延寿、陈汤可是擅自假托皇命兴师动众，没有被诛杀已是侥天之幸！如果再封爵位赐食邑，那么且不论后续百官如何，单是以后奉命的使者就都会纷纷效仿，争相想冒着危险以取得侥幸，在蛮夷中惹起事端，给国家带来灾难，这个头不能开啊！陛下！”

又有大臣反对道：“可有功之臣不得封赏，浴血之士不得嘉奖，今后何人还肯为大汉尽心？陛下，中书令及丞相所言有失偏颇啊！”

宫殿内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许久许久，高坐的皇帝终于动了，他面向百官轻轻开了口，自有宦官替他将声音高高传荡开来。

“天子降诏！”

“匈奴郅支单于背畔礼义，留杀汉使者、吏士，甚逆道理，朕岂忘之哉！所以优游而不征者，重协师众，劳将帅，故隐忍而未有云也。今延寿、汤睹便宜，乘时利，结城郭诸国，擅兴师矫制而征之……赖天地宗庙之灵，诛讨郅支单于，斩获其首，及阏氏、贵人、名王以下千数。虽逾义干法，内不烦一夫之役，不开府库之臧，因敌之粮以赡军用，立功万里之外，威震百蛮，名显四海。为国除残，兵革之原息，边境得以安。然犹不免死亡之患，罪当在于奉宪，朕甚闵之！其赦延寿、汤罪，勿治。”

既然天子已降诏免罪，那此事自然便已定了，之后需讨论的便该是如何为二人做封赏。朝堂上又是一番唇枪舌剑，而长安城中的鼓点却已渐渐近了……

傩舞者们一路相随，围绕着甘延寿、陈汤热烈的舞着。起傩、演傩、驱傩……这一系列规程一丝不苟，传说是以蚩尤为参照而成青面獠牙的傩舞面具此刻竟也似露出了些许笑意一般，而他们动作也愈发热烈。甘延寿此刻心头有些郁结，看着这热烈的傩舞不由得分神思忖“就算是自己麾下精锐战士，这般时刻跳动挥舞火焰，此刻也定然是要休息的。真不知这些人如何保有这般体力。”

终于，欢迎的队伍一路行到了宫门外，人群被兵士们拦了下来，而傩舞者们此时已到了最后的圆傩环节。原本这一系列规程是要从正月初一开始，至元宵后几天结束的漫长仪轨，但这次是为了迎接英雄归来，自是都做了简化。

傩舞者们手中的火焰开始变得快了，他们舞步频频，联动起来就好似是一条火龙正在围着队伍绕行一般。傩舞本是为驱鬼、娱神，此时驱鬼已毕，人间的神祗即将到来！终于，宫门大开，大鸿胪在一众宦官簇拥下前来宣诏，将整个仪式的气氛堆到了顶点。

但陈汤的表情却是骤然一变，随即显得颇为黯然。两人都下了马，伏跪听诏。

封甘延寿为义成侯、赐陈汤关内侯爵，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

告上帝、宗庙，大赦天下……

拜甘延寿为长水校尉，陈汤为射声校尉……

功臣归来，得朝廷赏赐，封侯取势，荫蔽家族，还有什么比这等事更能撩拨民众情绪的？被兵士们拦在宫门外的一众长安百姓欢声雷动，雀跃不已，称赞天子圣明……

而跪在地上的陈汤和甘延寿却也赶忙俯首谢恩，君恩臣贤、相得益彰，似乎一切都很美好……

许久，仪式结束，众人散去，巍峨的长安城渐渐陷入沉睡。

黑夜里，陈汤与甘延寿在吏员和兵士的护送下返回住处，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进了大鸿胪安排的宅院时，陈汤才忽然开口对甘延寿道：“原本，我们是应该被陛下接见并亲自颁下赏赐的……”

甘延寿闭口不语，却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陈汤。陈汤笑了笑，摇着头道：“原本，我猜想立下这泼天大功……至少要按安远侯郑吉的故事，也封你我为千户才是。可没想到，只有三百户……”

甘延寿终于开口道：“封赏多少，自有朝堂公论。你我没有被陛下治罪已是侥幸，多言何意？”

陈汤忽然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问道：“君况就不想想，连我等也只有三百户的封赏，仅做长水、射声校尉，那我等麾下其他人呢？”

甘延寿终是一颤，面色显出苦意。眼前好似那些傩舞者们青面獠牙的面具又突然扑将了上来，就在他们眼前拥堵着，挥之不去。

两人在庭院中静默许久，最后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