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傩舞34（1 / 2）

建昭三年，秋。朝廷宣称有壮士自西域归来，且斩杀了北匈奴单于郅支。

这一日，大鸿胪布置了盛大的欢迎仪式，长安城内男女老少奔走相告。章台街上吏员们忙前忙后，长安城的百姓们则自各处聚拢，商贾们也纷纷做了漂亮的灯花摆在大街两旁。既非上元等佳节，长安城还真难得这般热闹。

城南安门外，一身新甲的陈汤、甘延寿正骑在马上并辔而立，等待大鸿胪派下的吏员接引入城。他们是远赴绝域斩杀贼酋的英雄，将会是今天仪式的主角，将会是无数长安女子心仪仰慕的对象。但两人脸上却都没什么笑容，而且互相间看都没再看对方一眼，沉默的等待中，好似已有一堵墙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好一会儿，借着等待的间隙，陈汤终于开口对甘延寿嘀咕道：“君况就不后悔么？那中书令石显既想把姐姐嫁给你便是有意结交，此人如今是朝中的红人，君况何苦拒绝？娶了他姐姐，结下个亲情，日后朝中升迁任用多有便利。但你既拒绝，怕是那石显要翻脸成仇了。今日迎接我等是陛下的旨意，却没有丞相府的令，呵……”

甘延寿闻言蹙着眉头，没忍住瞥了陈汤一眼，闷声道：“我已许婚，且已对那中书令言明，他却仍然再三来问，是何意思？拒绝便拒绝了，有何后悔？况且……子公兄也好意思来说我？在郅支城缴获的诸多财物皆是由你掌管，我从未说什么，连明细都未向你讨要。可既已入了玉门关你怎敢还将其昧下？司隶校尉多次来查，你竟还敢反咬一口，说他们在为郅支单于报仇？你真当朝堂上衮衮诸公都是傻子不成？”

陈汤笑了笑，却没有再答复甘延寿，两人间便也就沉默了下来。当时同袍一场，攻入郅支城斩杀了单于的友情，此刻却似已蒙上了厚厚一层尘埃。

终于，大鸿胪的吏员捧着酒食出城犒劳。陈汤、甘延寿下马跪接，陈汤双臂在郅支城一战中被冻伤，难以伸直，还是吏员辅助才让他得以端起酒杯。待酒水一饮而尽时仪式便也就开始了。

“咚咚……咚咚咚！”章台街两侧，数百面鼓随着甘延寿二人的行进渐次而响，两侧身披红甲手持礼戟、长铩的兵士们拦住热切的民众，却拦不住那冲天的喧哗。当两人大红披风过了安门时，数十人的傩舞者同时回了头，鼓声、喧哗声同时高昂起来又几乎是在同时一顿。

“咚、咚、咚……”随着鼓声的敲响，傩舞者们双手举着火把渐次靠近着，每人脸上都挂着厉鬼面具，行进时他们便开始跳了起来，而鼓声在此时又陡然变得节奏势烈明快，舞者们的动作愈发刚劲有力、情绪奔放开朗，数十人、数百团火焰凑在一起气势便变得愈发威武磅礴。他们一边跳一边大喊着贺词，而四下民众则齐声应和着。

“得胜归来兮，大彩！”

“彩！！！”

“功安社稷兮，大彩！”

“彩！！！”

“厉鬼退散兮，神佑勇士！”

“退！！！”

“国得功臣兮，固我家邦！”

“壮士归来！”

情绪仿佛如火焰般被点燃，人们高叫着、喝彩着、甚至不少人伴着傩舞和鼓点跟随着他们在一起跳着、笑着。

在长安民众们热烈的欢呼声中、在傩舞者高高的咏叹调中、在两侧数百面昂扬激烈的鼓声中，甘延寿、陈汤骑马入长安……

……

“陛下！甘延寿、陈汤目无法纪，为何要让大鸿胪替他们操持这般仪式？从今而后，这朝廷上下谁还将朝廷律令放在心上？”丞相匡衡言辞恳切看向未央宫深处那高座上的身影，继续劝阻道：“此二人矫制行事，目无朝堂，臣以为虽有些许功劳但不必封赏！”

御座下首，中书令石显也尖着嗓子复议道：“陛下，丞相所言甚是。且那陈汤平素贪婪，此役攻破郅支城，所获财物拒不上缴，只是交还了当年谷吉的一应信物。司隶校尉援律而行前去审查，其竟反诬司隶校尉为那郅支报仇，当真是指鹿为马、信口雌黄！陛下，此等佞人不当封赏啊！”

朝堂上沉默了下来，众人都听得到远处长安城中隐约传来的鼓声。那高坐在上首的皇帝似乎不置可否，他的身躯仿佛由金属铸就一般，虽不高大，但始终不言、不晃。那十二条冕旒纹丝不动遮住了他的面庞，让旁人无从窥探他的喜怒。

御使大夫繁延寿此时也出列道：“陛下，臣也附议。身为御史大夫，臣仍弹劾甘、陈二人不尊朝廷法度，不单不该封赏，仍应当予以惩处，以儆效尤！”三公中的两位意见已达成了一致，此时已压得朝堂上不敢再有旁的声音，但众人心中却心知，陛下既然要求大鸿胪安排了今日的仪式，那心中必然是对甘、陈二人颇为嘉许的。一边是朝堂二公，一边是君王陛下，此时如何开口着实需要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