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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宝忙摇了摇头,嘿嘿笑道:“有师傅替我说情,他们根本没用力打,这里头门道可多了,我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姐姐你别担心我。”

宜锦见他活力十足,一颗心也放下了,便催促他将食盒中仍旧温热的蛋羹用下。

骆宝听话,蛋羹入口软嫩丝滑,带着葱香,咸淡适口,他边喝,边道:“姐姐,以我之见,陛下这番并不是真心要罚我,只是想借故让姐姐回皇极殿,其实是舍不得姐姐。”

宜锦见他明明是个少年模样,却一副老成,有些好笑,“你还是个孩子,懂什么舍得舍不得?陛下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可能,但绝不会是我。”

她低着头,朱唇紧抿,眼睫微颤。

她出身靖王府,又曾侍奉太后,萧北冥最初留她在身边,也只是为了羞辱太后,羞辱已故的靖王。

骆宝听她说自己是个孩子,有些不高兴,他虽然比宜锦年纪小些,但那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姐姐,陛下登基至今,虽朝臣几次三番催促立后封妃,但陛下从不理睬,也从未对其他女子有何特殊之处。唯独对姐姐,实在太过异常。就说当初下药之事,若换了常人,恐怕早就发落慎刑司审问,可陛下只是叫姐姐去了皇极殿,这与他向来性情不符。”

话罢,骆宝两口将蛋羹用完,放了空碗回食盒。

宜锦默不作声地将食盒收拾好,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你好好休养,别胡乱揣测陛下的心思,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别的事,也不要多管。”

骆宝见她不喜自己提那些话,也住嘴不提了。

时候不早了,宜锦想到愆阳殿中蔡嬷嬷无人照拂,不知这会儿用饭了没,她究竟有些不放心,说了两句同骆宝告辞,便朝愆阳殿去了。

正过了晌午,阴沉沉的天却没肯施舍一缕阳光,飞雪带着刺骨的寒意盘旋而下。

愆阳殿毕竟有了岁月,有一处屋顶受不住经冬的风雪,漏了几片瓦,外头下大雪,里头下小雪,芰荷便来此处帮蔡嬷嬷修补屋顶。

她爬梯子上去,才将砖瓦砌实,裙摆处沾了雪水,湿漉漉紧紧粘着腿,下梯子倒有些不便。

宜锦远远瞧着,心悬了起来,还没等她快步赶到地方,便瞧见那廊檐下已然站了一个魁梧的身影,她认出这是宋骁,停住了脚步。

宋骁就站在廊檐下,注视着那个缓缓爬下梯子的身影,仿佛若有什么不测,他立刻就能接住她。

芰荷毫无知觉,她小心踩着梯子下来,等脚落在地上,胸腔里那颗怦怦乱跳的心才安稳下来。

转身瞧见宋骁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却忽然一惊,忙行礼道:“见过宋大人。”

宋骁只道:“姑娘不必多礼。”

芰荷微微一怔愣,在这宫里,上位者对下位者从来都是直呼其名,没有如此客气称姑娘的,她谨慎道:“大人客气了,叫奴婢芰荷就好。”

宋骁却道:“多谢你替我阿娘修补房顶。”

芰荷脑子才开始转过弯来,她睁大眼睛,落在宋骁眼中颇有几分可爱,“宋大人的阿娘,是蔡嬷嬷?”

宋骁颔首,解释道:“当初因家中贫困,阿娘进宫做了陛下的乳母,多年之后,陛下又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我性命,于我有恩,我也因此得以与阿娘相认,只是她如今糊涂得厉害,有时认不出我。”

芰荷不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眼前人,只道:“宋大人,只要你们母子二人平平安安,朝夕相处,嬷嬷一定能认出你的。”

宋骁只听屋中蔡嬷嬷咳嗽,迟疑犹豫了许久,只将手中的药递给了芰荷,道:“阿娘每次见我,总不太愉快,还劳烦姑娘替她煎药,日后必有重谢。”

话到此处,芰荷也猜出母子之间兴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向来善解人意,也不愿触及旁人伤口,只接下他手中药材,“上次宋大人提点,奴婢和姑娘还未曾答谢,不过是熬个药,举手之劳,宋大人放心就好。”

宋骁默了默,当日他也没有帮上薛姑娘的忙,眼前这个姑娘,面庞圆润,一双瞳仁清亮到令人不敢直视,笑起来两个酒窝好看极了。

他觉得太过冒犯,收回目光,再次答谢后告辞,芰荷的注意力很快就从他身上移开,瞧见宜锦的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

芰荷几乎是快步走到宜锦身侧,“姑娘,你终于回来了。你久久未归,恰巧碰到蔡嬷嬷的屋宇漏雪,便替嬷嬷修缮一番。”

宜锦握住她软乎乎的手掌,柔声道:“你啊,帮嬷嬷是好事,但一个人爬梯太过危险,若不是有宋大人在底下看着,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芰荷愣住了,“姑娘说,方才宋大人一直在此处?”

宜锦点头,她弯腰替这丫头将弄湿的衣裙拧了拧,边说道:“宋大人上次肯提点,许是有你的缘故。你可记得,你从仁寿宫到直殿监时,便是由他护送而来?”

芰荷记起来了。

初见宋骁时,他虽长着一张玉面书生样,但面无表情,气质可怖,但却肯在她哭泣时递给她一方帕子,人不可貌相,大抵如是。

宜锦看着生气勃勃的芰荷,十几岁的女孩子,像是初春时绽放的桃花,娇嫩嫩的在枝头,风吹过便能闻到芬芳。

若芰荷没有随她入宫,这会儿也许已嫁做人妇,过着简单幸福的日子。

她能看出,宋骁待芰荷比待旁人要亲和,若两人日后有缘,许能成一番佳话。

宜锦思绪回笼,嘱咐道:“我去后厨做些膳食,你也烤烤火,身上湿漉漉的,当心着凉。”

芰荷提了提手中的草药,“刚好也要给蔡嬷嬷熬药,我同姑娘一起。”

两人自去了后厨,蔡嬷嬷正喂那只叫阿鲲的雏鹰,不知是不是宜锦的错觉,这只雏鹰体型仿佛大了一些,通体黑白相间的羽毛显得莹润有光泽,一双漆黑的鸟目注视着她,鸟喙微动鸣叫了几声。

宜锦走过去,试探性地抚了抚雏鹰的脑袋,雏鹰不叫了,只是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宜锦深感万物有灵,她用箸挑了块鱼肉,阿鲲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边眨眼边迅速将鱼肉吞咽而下。

蔡嬷嬷瞧着高兴不已,微微沙哑的嗓子也因兴奋清亮了几分,“阿鲲这是认得你了。”

话罢,她想起了什么,却又开始难过,“陛下向来不喜阿鲲,阿鲲养了一只雏鹰,颇通灵性,但却被二皇子抢了去,那雏鹰很快便丢了性命,自那以后,阿鲲再不养鹰。我……我本想替他养一只,在他生辰时送出,可偏偏出了那事,他恐怕再不愿见我……“

蔡嬷嬷想到往事,眼泪渐渐流了出来,抽噎不止。

宜锦忙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泪。

蔡嬷嬷口中的陛下应当是先帝,那时的二皇子应是萧北捷,当年萧北冥曾豢养一只雏鹰,但那只雏鹰却被萧北捷抢走玩弄至丢了性命,嬷嬷想替他重新养一只,却又说他再也不愿与她相见,其中必有缘故。

宜锦见蔡嬷嬷情绪渐渐稳定,才问道:“嬷嬷可否告诉奴婢,阿鲲为何生你的气?他并非绝情之人,若知道他为何生气,才能想法子求得他原谅。”

蔡嬷嬷用仅剩的那只眼睛注视着宜锦,似乎在确认宜锦是否是可信之人,她记得,曾在阿鲲的画中见过一个小姑娘,同宜锦长得极像,因此天然便有了几分信任。

她终于肯开口,似乎回想到极其痛苦之事,她捂住了那只完好的眼睛,任泪水滑落。

“当年……都是我的错,皇后娘娘称找到了我失散多年的亲子宋骁,并以他性命威胁我在阿鲲的战马上动手脚,我……我心乱如麻,依她之言照做,害得阿鲲断了双足,险些去了一条命。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自戳双目,他拦下了我,也并未惩处,只说此后再不会与我相见。”

蔡嬷嬷摇了摇头,几近绝望,只喃喃道:“他不会原谅我的……不会的。”

宜锦握着蔡嬷嬷的手,话及此处,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蔡嬷嬷明明是陛下乳母,却偏居一隅在这废弃的愆阳殿度日,萧北冥也从未来此处探望。

若换做她是萧北冥,身边唯一至亲至信的乳母却背叛了自己,无论是否被迫,残了的腿却永远也无法恢复如初,她也无法轻易原谅。

她知道,蔡嬷嬷每一日都在忏悔,愆阳殿中萧北冥幼时旧物皆由蔡嬷嬷亲手擦拭,从不假手他人。

她脑子糊涂,连亲生儿子都识不得,却能将萧北冥幼时的事如数家珍,即便愆阳殿如何破败,她也不肯离开,又何尝不是在赎罪。

宜锦一颗心揪在一起,就如当初太后以芰荷之性命相威胁,她也与蔡嬷嬷做出了同样的抉择,唯一不同的是,她在最后选择了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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