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织画21（1 / 2）
9月16日，星期六
三天后，四人果真如约，迎着周六早晨的曙光，集合在学校东门前。
“……”
“这……”
“哇……”
叶翎、孙向阳和端木夜三人，正以某种奇妙的眼神看向远方匆匆赶来的陆翊鸣——他是最后一个到达的，却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敬意。
“……干嘛？”
“没，就觉得，你很专业……”
只见翊鸣左手拎个黑色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装着些形状迥异的工具，右手提一个沾染白色油漆的旧塑料桶，里面装的不是油漆，而是三两根细长的铁夹子、鸡毛掸子、几块棕刷，以及三双塑胶手套。
之所以只有三双，是因为他已经把第四双套在手上了，或许这样能减轻重物对手指的负担。
见到如此多专业的工具，其余三人瞬间沦为没见过世面的围观群众，纷纷围上去打量起翊鸣带来的一身装备。
“——这夹子我记得是……夹树叶的？”
“就是夹垃圾用的啊，有些角落的垃圾光用手很难够得到吧？”
“这是用过的马桶刷吗？”
“只是形状接近而已啦！你有见过手柄这么短的马桶刷吗！”
“这种黑塑料袋……好像在哪部电影里看到过，是叫《碎尸惊魂》还是什么的——”
“这是清理专用——等等，你在哪看的这种电影，这是你能看的吗？！”
翊鸣一个接一个的吐槽，渐渐在他们门外汉般的问题中变得不耐烦了。
事实上，为了不做重复准备，四人这几天讨论过分工打扫的事，男生们准备扫除用的主要工具，确保能一次性把广播社教室从里到外打扫干净，女生们准备扫除后的布置设备，尽量加快广播前期准备的进程。
于是，向阳扛着一对新买的扫把和拖把，端木夜抱着折叠起的桌布、头戴式耳机和若干零食，而叶翎拎着两盒全新的麦克风，看上去价格不菲。
为了不混用学校现成的扫除工具，大家决定购买全新的，一来不会和其他学生发生使用冲突，二来旧教学楼没有厕所，回主楼拿相当费事，三来——学校的扫把拖把也确实没干净到哪儿去。
既然决定长时间使用这间教室，配备专属的卫生工具也算一劳永逸。
……可翊鸣的装备着实有些完备过头了，让人怀疑他根本就干过这行。
【班里值日也就小打小闹，真遇到这种全面大扫除的情况，这仨还真是毫无经验的样子啊，看来过会有的忙了。】
翊鸣如此念道，看看围在身边的三人，耸了耸肩。
“研究完了没有啊，你们几个，还没到教室呢，反正都是要用到的东西，进去再看也来得及——”
“啊，嗯，对对——”
“那——我们进去吧，门卫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
“真是，拎得肩膀都酸了——”
如此抱怨着，翊鸣随三人的脚步走进一旁打开的小门，而前方三人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翊鸣他，搞不好真捡过废品！】
没理由啊，这么多清洁工具是哪来的啊，他不像是专门花钱买这些东西的人啊，仅仅是自家使用哪用得到那么多啊！
不管怎么看，这些都是二手中的二手吧，那个毛刷，用的都快褪色了，还有那个铁夹，上面的锈斑不是一两年就能产生的吧，简直是文物级别的用具啊！
绝对是哪个垃圾场捡来的吧，不至于吧，那个油漆桶的把手都弯成那样了，边缘都已经豁口了耶，这真的能打扫干净吗，不会变的更脏吗？
“——嗯？”
“噫呀——！”
翊鸣突然抬头出了一声，三人立刻吓出几声不可名状的尖叫。
“——干嘛你们几个？！”
“啊，不是，没啥！”
“——没事没事！”
“……奇奇怪怪的……”
翊鸣将信将疑地，继续拎起工具桶往里走去。
难道是心声被听见了，不是吧，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我也知道翊鸣家里条件不太好，也知道胡思乱想不对，但真的是情不自禁！
以后一定对他更好些，神啊，发发慈悲让这个淳朴的孩子过上好日子吧！
虽说各有各的心思，但大差不大，作为多年的友人却无权为他提供经济上的支持，唯有理解、陪伴与祝福，难免会产生复杂的心情。
——而翊鸣呢，压根儿没有当回事！
他仍是那副高傲的模样，理所应当地、毫无保留地、光明正大地展示自己平凡的一面。
或许这也是他能和三位家境差距悬殊的同学保持亲友关系的原因，倘若换了别人，可能会就因自卑感、妒忌心或三观不合等原因彼此疏远了吧。
而他刚刚“嗯？”的一声，也并非出于自身原因。
他只是看到远处旧教学楼的方向，健步走来两个体格威武的大叔。
他们正抬着一张巨大的书柜，神似广播社教室的那张。
“喂，那个是——你们看，那是不是广播室里的书柜？！”
翊鸣直勾勾盯着来人的方向，大家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
“——欸？”
“不会吧……”
“……”
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他们边观察边小声议论着，直到和书柜擦身而过，才将步伐迈得更快些。
“——我绝对锁门了呀！”
“门卫肯定有万能钥匙的啊，又不是进不去！”
几句话的功夫，四人小跑起来。
“有什么理由要搬走吗，看上去不像是活动室的——”
“叶翎前些天不是才接手广播社的吗，翊鸣你的消息准不准啊！”
“谁知道啊，接手是接手了，又没说里面的布置保持不动，没准是前任社团成员自己的家具，毕业后就搬走了也说不定！”
“谁没事上个学还自带家具啊！”
“真要搬也应该暑假里就搬好了啊，现在开学都两个星期了呀！”
尽管千万个怀疑，他们还是忍不住快点赶回活动室，确认一切是否如初。
倒也不是脏不脏乱的问题。
他们此行就是为了打扫，但原有的布置设备若被搬空，无疑会对之后的活动造成极大的影响。
存放在广播社多年的奖牌奖杯被带走倒无关紧要，如果被拿走的是书柜，是历代广播社的资料，甚至桌上的那台电脑——
众人大口喘着粗气，身上带的物品用具显得不再沉重，沉重的只有迈上楼梯的脚步和逐渐焦虑的内心。
三楼——四楼——
他们赶到四楼的楼梯口，撞见一个大叔正抬着与肩同宽的纸箱稳步下楼，粗略一扫，里面装满了金色和透明色的各种奖牌奖杯，这下大家的心又是一沉。
没敢拦住大叔，甚至连问一声都做不到，如果这些搬运工是奉命搬迁，仅仅四个学生又能改变什么呢？
正当翊鸣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为清点剩余的设备而来到活动室门前时，却看到意料之外的画面。
——一个浅短发小女孩，只身伫立于走廊尽头。
她面朝墙壁低着头，垂落的秀发刚好遮住娇小的脸庞，一身黑色连衣裙，右手抬至胸前捏住领口，似有微微的颤动。
走近观察，她的两鬓还夹有翅膀形状的发卡，顷刻间，两滴液体无声坠落。
正在此时，女孩察觉到陌生脚步的逼近，条件反射般扭过头来，一双通红的柳叶眼盛满泪珠，无神的瞳中满是恐慌。
也正是此时，翊鸣注意到不远处活动室的门，紧紧地关着，正如他们当初离开时的模样。
为什么这里会有小孩子？
不对，看上去也没比自己小多少的样子。
是低年级的学生吗，还是外校的？
为什么要站在广播社的门口哭？
——不对，在想这些问题之前，要先搞清楚广播社的情况到底如何。
翊鸣决定无视那个女孩，径直走到广播社门前，扳下了门把手。
“……”
门还是锁着的。
“——怎么样，里面有动静吗？”
“……叶翎，钥匙给我”，翊鸣一脸淡然地说道。
叶翎没有犹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挽手丢给翊鸣。
翊鸣一把接住，插进锁孔连转了三下。
“……看来，房间里的东西是完好无损了。”
“嗯——”
众人总算松了口气，纷纷放下手里沉重的装备，待翊鸣将门打开，向阳便拾起端木夜的行李，第一个破门而入。
“——快快快，先把家伙都拿进来！”
“向阳——谢谢……”
“……”
叶翎只将手里的两盒麦克风靠在墙边，附和一声，又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少女。
“……那么——”
“——？！”
见叶翎转身靠近，陌生的少女表现得手足无措，像初生的雏鸟蜷缩在墙角，死死盯着迎面走来的大小姐。
“——等等叶翎，你——”
“……”
“唰——”
“？！”
见叶翎意外的举动，翊鸣心头一紧。
端木夜下意识伸手想要阻止，话刚来到嘴边，却似看见什么久远的画面，最终放下了手。
向阳还在忙里忙外搬运行李，看到这一幕也停下了动作。
只见叶翎忽得蹲下，抬头以微笑面对哭泣的少女。
“——你的裙子真好看，很适合你哦~”
“……”
冷不丁突然被夸奖，女孩从恐慌一转困惑，又似察觉到了什么，胡乱地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只留下红彤彤的脸蛋。
“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呀？”
“……”
少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撇了撇一旁的铁门。
“我——”
她刚要开口，只听到铁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是高跟鞋踩踏铁板的清脆声响，紧接着传来一声陌生女子的轻柔呼唤。
“织画——你还在吗——？”
小女孩眼前一亮，看着铁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
“舒老师，我在这——！”
这位被称作舒老师的女子，平稳踏上四楼走廊的地面，回身一顾便注意到隔壁的四位初中生，以及刚被翊鸣打开的广播社的门。
“……广播社的？”
“——啊，是的！”
她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众人差点没反应过来，还是向阳先开的口。
不知道该说什么，翊鸣心想。
陌生的女孩，陌生的老师，大伙似乎还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平日里偶遇任课老师，也不过是擦身而过，道一声老师好，不会过多交际。
而这一次是在休息日的校内，社团教室的门口，遇见不认识的老师——她的脸色似乎还不太好。
如果要翊鸣选择，他绝不会接下话茬，只当是个陌生人，随口招呼一下，便朝各自的方向前进就好。
可现在，他显然无法轻易脱身了，因为——
“——欸，上面还有一层吗？！我才发现欸——那个，您叫舒老师是嘛，初次见面，我是初二（1）班的叶翎，是这届广播社的新任社长！今后请多关照！”
——有个好事的家伙在。
听完叶翎起身一连串的自我介绍，舒老师竟没太在意，只是将就地点点头，冷漠地“嗯”了一声，又朝叶翎身后的女孩走去。
叶翎有些意外，便没有多言，主动让出一个身位，来回打量着老师和女孩的表情，挪步回到翊鸣和向阳身前。
气氛似乎有些凝重，还是说早晨的空气尚待升温，翊鸣竟打了一个寒颤。
女教师俯身对女孩细细叮嘱了一番，女孩不住地点头，点着点着，眼睛又湿润起来，嘴唇绷成“倒V”的形状，两手又抹起泪来。
至于谈话内容是什么，翊鸣没有细听，也不愿细听。
他只觉得自己看不得这种场面，用胳膊肘蹭了向阳一下，摇了摇头，便捡起地上的桶子袋子，进室内去了。
既然活动室内的设备完好无损，接下来就是打扫的份了。
翊鸣打开黑色塑料袋，从里面取出几个揉皱了的小塑料袋，又拿起桶中的锈铁钳，率先将墙角的烂橘子夹入袋中。
向阳朝门外的端木夜使了下眼色，见端木夜微微皱眉，又看向叶翎的方向，直到叶翎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向阳才叹出一口气，拆开扫把的包装。
当翊鸣提着第三桶水回到广播社时，走廊尽头的老师和少女已经不见了。
房间内，端木夜杵着拖把靠在书柜上，身前的向阳正戴着口罩和手套，用棕毛刷来回刷着地面的某块黑渍，白色的泡沫中传出略显嘈杂的唰唰声。
“——刷的掉吗？”
“已经尽力了啦，勉强刷到最小的程度，实在去不掉也没办法了。”
“那就这样吧，再拖一遍差不多就可以了。”
翊鸣吩咐道，又朝瘫坐在课桌前的叶翎发话。
“——叶翎，柜子里的资料都拿出来了吗，你看着整理一下，我待会要把柜子里的灰都清理——你在听吗？”
“——啊？嗯，我听着。”
“……”
翊鸣将水桶挪到靠里的位置，无奈地直起身板，叉起腰。
“所以你在外面待那么久，打听来什么了？”
“……”
一阵沉默，翊鸣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
“……那夜夜呢？”
“——啊？我啊——我不清楚，只有叶翎被老师叫过去了……”
“唉——”
翊鸣又叹了一声，张开沾水的手掌，在衣角两侧正反来回拍了两拍，便走到叶翎跟前，一把搭住她的肩膀。
叶翎猛地一抬头，眼前是翊鸣略显生硬的面容。
“——我也不是说，完全不在意别人的事，就那样的……看到那种场面，是人都会抱有好奇心吧，更何况是你，所以——”
“——”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什么很在意的事情，完全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听听，都是自己人，兴许我们——能帮上点忙呢，至少也比你一个人在这愁眉苦脸的要好吧？”
“翊鸣……”
“当初要重开广播社的人是你，带大家来这里的人也是你，如果你变得优柔寡断，那我们又该朝什么方向去……至少啊叶翎，至少先把心声说给我们听听吧——”
“……”
“社长不先行一步的话，成员又该何去何从呢，你最大的优点不就是行动力吗？”
“……”
“……来吧，做出点行动让我看看啊，相处这么多年，我想我也习惯跟上你的节奏了。”
翊鸣就这样看着叶翎，看着呆呆的叶翎，当注意到她的嘴唇微微触动，翊鸣又害羞地向后退去。
“——嘿，该不会是看到隐藏阁楼的家具被搬空，心里不是滋味吧——你还别说，要是我们回来发现这间被搬空了，那还不得大哭一场？”
向阳头也不回地自言自语，将手里的毛刷丢进翊鸣提来的水桶里，又从端木夜手里夺过拖把，在地面的最后一块泡沫区来回涂抹。
端木夜不想占地方，走到叶翎身前，拿起一本蓝色的讲义翻看起来。
“不，不是……那间阁楼的家具并不属于那个孩子，以及那个姓舒的女老师，事实上，她们都是这学期才正式进入樟香的师生……”
终于，叶翎对向阳的随口一言起了反应。
“哈，我想也是，好歹也在这读了一年了，不至于连个在职老师都没见过——”
向阳继续说着，继续干着手头的活，像耕地似的来回挥动手中的拖把。
这头话题刚落，一边的端木夜又插上话来。
“那孩子，叫织画是吗……她的那个样子，总觉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也知道她的事？”
“不，我不知道，我只在旁观察而已，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只是她的那个样子……”
【……就像不久前的自己吗？】
端木夜没有说下去，翊鸣却在心里擅自给出了猜想。
就算抛开内容不谈，光看她们的表情也能心领神会——那种刚失去重要之物的眼神，尤为空洞。
可悲的是，翊鸣也对此深有体会。
“——唔……啊啊啊——”
叶翎看上去十分烦恼，甚至开始挠起头来，把头顶柔顺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又下定决心似的把脸扬起。
“——抱歉各位，这涉及到隐私问题，我不是不信任你们，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至少舒老师再三叮嘱过不许外传。”
“呼——”
翊鸣像泄了气皮球，揣起手往后退了几步，又仿佛松了一口气，以妥协回应叶翎。
“没事，我们也能理解，就交给你来判断了。”
“——但有件事可以告诉各位，尽管不是那么重要，迟早也会发生的事——从这学期开始，我们要换音乐老师了。”
“……”
“——欸？”
“换音乐老师？”
对于叶翎的回答，三人分别给出不同的反应。
向阳首先抛出疑问，端木夜陷入沉思，而翊鸣直接选择沉默。
刘老师，翊鸣所在班级去年的音乐老师，印象中身材较为苗条，双眼清澈有神，一头天然浅棕色的长发使同学们一眼就能在人群中认出她。
据说是音乐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毕业后没有选择出国深造，而是直接入职樟香，理所应当般得到了学校的重用，待遇也比普通老师要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