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仙人布局(上)10(1 / 2)

长阶上,闲花成片,红毯已被撤下,露出孤零零的青石板面。

月光流于青石,青石生斑。

白鹊枝走得很快,袖下生风,穿梭于宫阁之间。掌灯的小仙童吃力地跟着,其中一个因着年纪太小腿太短,不留神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墨宁捞了他一把,却没来得及捞灯,那灯便骨碌碌地在地上打滚,火星子窜出来,点燃了坪中枯草。眼见着那才冒绿没多久的草坪就要付之一炬,白鹊枝眉头一拧,阴寒刺骨的气劲外放,那火便生生冻熄了。

童子见自家主人拧眉,吓得脸色青灰,惊慌失措下迷失了方向,“扑通”一声就给墨宁行了个大礼……

被跪的人默默侧开脸,幽幽地开口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儿,族兄又没有怪见于你。”

话虽然是对地上的人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仙狱狱主。这位掌刑的兄台面色古怪,先是冲墨宁行了个官礼,又缓缓对那童子道

“还不赶紧滚起来谢过上仙?杵在那儿等着我扶你么?”

那刚爬起来一半的童子一听这话,腿一软又给跪回去了。

墨宁心说倒也不必如此客气,忙对狱主道

“不用了。”

白鹊枝却不理他,只对着那童子凉凉一笑道

“跪着干什么?您多伟大,连话都不屑得说。起来呀,别跪出毛病来了,本王担待不起。”

小仙童几乎要抖成个筛子,越发不敢起身。白鹊枝神色冷下来,一道风贴着这童子的头皮呼啸而过,差一厘就能要了他的命。

“我说——起来!”

小仙童再不敢耽搁,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对着墨宁一躬到底。

“冬至...冬至谢过上仙!”

墨宁瞧他实在可怜,有心想换个话题,便望着白鹊枝道

“冬至?好名字,族兄怎么想起取这么个名儿?”

白鹊枝似乎看穿了墨宁的心思,斜了他一眼,却不点破,只勾了唇角,笑得莫名其妙。再配上身上那股子经年不散的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简直可以止小儿夜哭!

“本来是不叫这个名”,白鹊枝移开目光,仍笑着道,“只是后来有人上我那狱衙做了几天客,就给我改了,说是更贴合些。”

白鹊枝的目光移到身边的童子处,渐渐温和下来,“这几个也都是那人送的,我向来不惯用童子,但既是他送,我便留下了。”

墨宁正等着下文,却长久不见人说话,便疑惑地望着白鹊枝,白鹊枝也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便了然,很配合地转头看向另一个童子道

“那他叫——”

“霜降”,白鹊枝答,眼中的情绪隐去,又恢复了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

剩下的两个童子倒是很通人事,不等墨宁问便恭敬地自报家门。

“奴叫清明。”

“奴名寒食。”

墨宁突然觉得这初春确实夜寒,凉飕飕的。他一脸麻木,面无表情地看着清明帮着冬至捡起白纸灯笼,又用仙力捧了一苗幽蓝的小火入灯,那灯笼便又悠悠地燃起惨白的光。

前方的路在这光下越发模糊,夜色似乎又浓了些。

这时节花还很浅,鼻尖几乎难以嗅到春芳,一行人踩着细软的落英自白虎门出宫。

门口一个白胡子仙翁眯着他那双小眼睛,站在一辆清一色由四匹棕红色天马拉着的马车前,那车前沿上挂着块龙凤花纹的玉佩,长长的流苏在风中晃荡,连带着那玉佩一起磕在檐上,不时“当”“当”两声,煞是清脆悦耳。

白胡子仙翁见一行人过来,先是对墨宁拱手行礼,又对白鹊枝微微点头,而后便撩开车帘等在一侧。

白鹊枝点头回礼,客气中带着些疏离。

“有劳上神。”

“仙使客气”,白胡子淡然回过,屈指勾着那一挂流苏令其不再乱晃,而后笑眯眯地望着墨宁,姿态几近卑谀。

“少爷,小仙扶您上车?您——”

墨宁被他一声“少爷”给激得一阵恶寒,避开白胡子伸过来的手,匆匆上了马车,这白胡子还在人身后不依不饶地跟个老妈子似的唠叨。

“慢点少爷——当心头!”

墨宁一个激灵,脑袋“砰——”地一声与车顶当场来了个对碰。

“……”

——很好,姓胡的我记住你了!

这胡茗作为四大神兽之一的白虎,本身心眼儿不坏,只是多少有点见风使舵。他自认与那些个妖啊兽啊的不同,算是半个神族,且又比一般神仙长寿,跟过好几代帝君,当得起一声“三朝元老”,身份应当比普通神仙还高得多。是以他对着大监察使也只是表面应酬、客套两下,毕竟这狱主就算是白家人,地位与他也差不了多少。

但墨宁可不一样,这位乃是真正的主子,是百官之长,他哪里敢怠慢这种人物!更何况他能看出来这代双子关系极好,并不是传言中的什么“为争帝位势如水火”,万一宫里那位不满他对墨宁的态度,那乐子可就大了!

白鹊枝依旧端着他那副生人勿近的狱主架子,不紧不慢地跟着上了车,坐在墨宁对面,伸出两指叩了叩桌面。

只听得“笃笃”两声,“冬寒霜清”四个童子身上冒出一阵青烟,待那青烟散去,四童便缩成了拳头大小,乘着一朵不大的仙云从窗口飞进来落在小桌上。

四个小家伙一看便是训练有素,井井有条地忙着。冬至布酒,霜降温茶,清明剥着仙果,寒食则召来花露淋在糕点上……

墨宁一阵无语,白初这“瘆人”表兄自是不可能调教出这么些个“妙人儿”,应是那位闲得蛋疼跑去参观仙狱的奇葩干出来的好事。

墨宁其实猜得不错,确实有这么个奇葩。此人声名显赫,在神界几乎无人不知,不过他有名不是因为他那上古四大神兽之一的身份,而是他那大张旗鼓、大胆追求的行为太过出挑,当初听说闹得沸反盈天,还有一句“名言”至今为人乐道。

话说那还是天命之乱前的事儿了,这祖宗在某日晚上仗着夜黑风高而自己又神威盖世,竟胆大包天地闯了狱衙,当着一众衙卒的面把尚未搞清状况的狱主大人给掳走了,直接就在衙院某棵树底下“嘿哟”起来。

等完事了,这祖宗打算跑路,却被人拉了袖子,那人哑着嗓子,声音低沉,却没有什么恼怒之意,只是有点惊诧地问了一句,“足下高姓?”

这祖宗拉回自己的袖子,折了院里那棵刚被他们“摧残”过的海棠的花枝,放在鼻尖嗅了嗅。月华流在花上,花色浅浅淡淡的,衬得这祖宗唇红齿白煞是好看。

“我便是玉树临风胜潘安,一朵梨花压海棠的小yin虫——周伯通。”

以上都是传言,真相是这祖宗刚把人拉到院里准备动手动脚就被人反压,那天也并没有什么海棠只有一树香雪胜似梨花。这祖宗就在冰天雪地里撅着“优雅”的美臀让人干了一夜,膝盖磨得发了光甚至能照见他那副狼狈的尊容。

不管真相如何,这句话总算出了名儿,一时之间帝京竟掀起了“海棠文学”、“潘周遗风”的邪浪,连累得海棠和梨花两位花神成日被堵,烦不胜烦,好几百年都没敢出门。

究竟有没有“潘安”这个人咱是不知道,反正这祖宗绝对不叫“周伯通”。

此人属朱雀一族,自然该姓朱,可惜他那死鬼老娘是个肚里没啥墨水的文盲,因他三月三生就给他起了个乳名叫朱三三(也亏得他不是三月八生的)。

这祖宗生平最恨他这个乳名儿,为此也没少跟家里闹,他那老爹老娘死得早,他就接了他老爹的位子成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四大护法,与其他三个老牌护法齐名儿。

这下可再没人压得住他了,再加上他行走江湖的需要,就给自个改了个花里胡哨的名字叫“朱夜弦”。

他这起名的水平儿大概也是跟他那老娘一脉相承,不过倒也挺配他的,就他这性子可不是“猪也嫌”嘛!

更有意思的是他因为酷爱岁竹,从人间挖了九根养在他那府里不说,还给自己起了个号叫“九竹仙人”。旁人若称九竹兄也就罢了,若连着姓氏一起……啧啧,他那老祖宗火凤大概会直接气得活过来一把火将这不肖后代烧死了干净!

眼下,马车悠悠儿地在帝京夜市上晃悠,既不挑着人少的地方避人耳目,又不快马加鞭无半分有急事的样子,反而慢吞吞地招摇过市,生怕人家不知道“靶子”在哪似的。

墨宁咽下一小块花糕,掀开帘子朝外面望了一眼。集市上张灯结彩,应是仙民在庆祝新帝登基。左边布着白纸灯笼,清一色地燃着幽蓝的冥火,右边却挂满了红艳花灯。

或靛青或明黄的暖光与对面惨白冷光交汇,昭示着两代人的兴亡交替,令人悲喜交加,情难自已。是以墨宁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拿起酒壶想给自己倒杯酒,却忽觉头晕,手一松,酒壶歪歪地倾在桌上,酒液穿过马车木板滴在了地上,一路蜿蜒水痕。

墨宁只当是方才碰得狠了也没在意,随口问道

“族兄,这似乎不是去祖地的路?”

白鹊枝不答,把玩着他那白玉酒杯,杯中酒液半满,随着他的动作将洒不洒地晃动。

墨宁盯着那酒杯看了一会儿,只觉头晕得更厉害了。

“劳驾——别晃了——头疼——”

白鹊枝听人要死不活地嚷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全乎话,默然无言良久,半晌后才放下玉杯道

“虽有些唐突,但还是要跟上仙说声抱歉——”

“什么?”墨宁没听明白这人闹得是哪一出。

“抱歉,不才奉家主之命,特来请殿下上路。”

墨宁脸色骤变,摸出一个银质的手戒嵌入花糕,只一刹,那戒指便蒙上一层浓黑,显然这点心有剧毒。只他怎么也不信义父会存害他的心思,他忍着炸裂的头痛,一肘撑在小桌上,一手拽着白鹊枝的衣领子,语气冷到了冰点。

“你倒底在替谁做事?”

白鹊枝拨开墨宁的手,一边理着衣领一边淡漠道

“没谁,在下只是听命行事罢了,到了那边,殿下心中自有分晓。”

——那边是哪边?!阴曹地府么?!到了那种地方就算世事洞明了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什么都改变不了!

墨宁不甘心地还要再抓人衣袖,手却无力地垂下,身子一软便趴倒在小桌上,打翻了果盘,碎了一地瓷片,他的嘴角溢出了黑血,瞳孔里的光渐渐散开,不动了。

桌上三个童子瑟瑟发抖,还有一个却不见了踪影。

那童子躲在茶壶后面,捏着张符纸正埋头给谁传话。

“行动取消,这边起了内讧,墨宁已经死了。

“嗯,应该跟上次在墨家一样,是白家人干的。

“那小皇帝还真是狠心,为了稳住势力居然这么短时间就把墨家悄无声息地做了!不过也给咱们省了不少事,接下来只要除掉那小皇帝……”

符纸那头传来一个匆忙的声音,似乎遇到了点麻烦。

“你小心点儿!别轻敌!那白初不好对付!我上次派去墨家的人说墨青城死得很蹊跷,他们派进去的探子一靠近他就死得四分五裂的,也不知白初用的什么手段,你千万注意点!”

符纸即将燃尽,小童不耐烦地说了声“知道了”,随即带着一抹残忍的奸笑抬头,忽见一张放大了的眉眼,笑容僵在了脸上,略显惊慌道

“大……大人。”

白鹊枝勾唇,漫不经心开口,好像并不生气。

“原来是你啊,‘冬至’。”

他伸出一指摸了摸“冬至”的脑袋,笑得更开心了。

“让我猜猜,方才在宫里险些跌倒是因为还不熟悉这么小的壳子吧?

“谁给你的胆子动我的人?嗯?

“莫不是那个什么天命册封的小玩意儿?”

白鹊枝手指下移,勾着“冬至”的下巴,哄人般地轻飘飘道

“乖哈,别动——

“你也知道这些个年经我手的都是什么东西,我手里也没个轻重,一不小心掀掉你脑袋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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